月亮悄无声息地爬上屋顶，一个不小心撒了满院的月光，仿佛铺上了一层淡淡的白纱，笼罩在沈离的脸颊上，似是开出一朵白灿灿的花朵。

“来，喝！”

“满上满上！”

客栈前院里，司空礼和几个手下举起杯盏，续上酒：“来，我们敬沈大人一杯！沈大人破案谋无遗策，妙算神机，对我们这帮手下披心相付，又帮我们谋取福利，够仗义！”

众人附和：“对，沈大人仗义！”

“敬大人！”

“喝！”

大家仰头一杯饮尽。

沈离歪着脑袋转了转杯盏，轻声一笑：“好，我陪你们喝。”话音刚落，她豪爽地一饮而尽。

“好！”

“沈大人爽快！”

司空礼道：“可算把刑部那帮孙子赶走了，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窝囊废，这还得多亏了我们沈少卿跟那姓曹的周旋，大人，别的我不服，就服你！”

“就是，沈大人虽说刚来不久，但是屡破奇案，他们刑部算个什么东西，破案不咋地，抢功劳倒是积极。”

“沈大人，我再敬你一杯，以前是我们小看你了，对不住了。”

沈离俏眉一抬：“私下里没少说我坏话吧？”

“嘿嘿，什么都瞒不住大人您啊，可是大人也不能怪我们，您这小身板在大理寺没办法看，我们又不知道您的厉害，自然会轻看了您，往后不会了，大人，我给您保证，往日种种，皆是吾等眼瞎，今后，唯大人是从！”

“好！”沈离歪歪扭扭地站起来，举起杯盏，“这话我爱听，往后，有我沈离的功劳，就一定有你们的，有我沈离的好处，也一定有你们的！咱们也算是患难见真情的兄弟了，这杯酒，我敬大家！”

“好，干了！”

“干了！”

月色之下，酒桌，酒话，酒坛子，三样一搭，氛围满满，杯盏似是已经装不下他们满腔的醉意，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换成了大碗，仿佛这样才配得上他们的豪情侠义。

众人齐齐举碗，一个碰撞，铛铛铛铛，酒洒一半，剩下的，全落进肚子。

司空礼哐当一下把碗一摔，仗着几分醉意，说道：“宋……宋大人快要走了，沈大人，我支持你坐他的位子，大人，以后可要带着我们一块升官发财啊。”

沈离的双眸一泓醉意，嘴角微微上扬：“别这么说，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我都不及谢少卿，该升也是他升。”

“不行！”司空礼晃晃悠悠站起来一扬手，“他算个什么东西！只顾自己，哦不，还有那个周柳青，俩人抱团，只顾他们自己，根本看不上我们！”

沈离低头噗嗤一笑，刚要说什么，就听见背后一把愤怒的声音响起。

“沈离！”周柳青不知偷听了多久，气得脸都红了，“好啊你，背地里竟然藏着这等心思，我今天可是看清你了！”

“哦？”此刻的沈离没了往日的规矩框着，像只慵懒的猫一般，双眼迷离地靠在椅子上，她的抬头在人群中搜索片刻，“周兄来了啊，来说说看，你看清我什么了？”

周柳青脸色铁青：“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是趁老谢今天没空来就想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

“少把自己抬得那么高，平日你不也是见不得我好？”沈离似醉非醉，原本整整齐齐的发丝也零零散散的垂在额间，“现在说清楚了也好，以后大家都不用装，各凭本事呗，他谢少卿不过仗着自己家世好，就想在大理寺耀武扬威？也不看看我沈离是谁？我告诉你，周柳青，你回去跟他谢少卿说，以后见了我记得绕路走！”

今晚月亮斜挂，不远处的屋顶，有一片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黑漆漆的无人注意，谢执正坐在阴影之中，黑暗掩盖了他的宽肩窄腰大长腿，却掩盖不住他的神情，他屈起右腿，撑着右手臂，直勾勾地看着沈离，她的嘴唇沾染了酒水，月光之下，红晕一片，方寸之间，分外的勾人。而听到最后这句，谢执忽地笑了。

软绵绵的猫，发起火来还会挠人，谢执昨晚尝到了一种特别的滋味，她像是一个傲娇的小妻子一般对他甩了脸色，这是从来没有过的，那感觉──酸涩之中，竟有那么一点甜。

他甚至有点恶劣地想，往后的日子或许也可以偶尔惹她生气的？

院子里两人似乎吵累了，周柳青忿而拂袖而去，沈离晃晃悠悠地摆摆手：“困死了，我去睡会，你们继续。”

其他人见状也散了。

谢执站起身，目光随着沈离移动，然后跳下屋顶，来到小醉猫身前，小醉猫笑着抬起手，他轻轻一揽，把沈离带上屋顶。

此时此刻的沈离，哪里还有方才的醉态，她眼底一片清明，又恢复了往日笑眯眯的样子，正欲开口，却听见谢执轻声在她耳边说：“阿离，是我不对。”

沈离笑了：“谢兄，你说了我要说的话。”

谢执低头看她：“道歉这种事情，应该我来。”

沈离一顿：“为何？”

“阿离，是我没护好你。下次，下次如果遇到这种事，你答应我必须先走。”

“谢兄，”沈离看着他，“我是大理寺少卿，在这个位置注定是要干查案抓犯这种事的，对吧？”

谢执也看着她，点点头。

“我们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少一些祁志学那样的冤案，为了少一些杜巧那样的悲剧，为了这条暗道更明亮一些不是吗？而走这条路，注定是有危险的，也总有人要身先士卒，不是你就是我，不是我也有别人。”

谢执看她的眼神很深，双手攥紧拳头。

沈离莞尔一笑：“不过我答应你，以后有危险会先跑，不拖你后腿，行吗？”

谢执看着她明亮的笑脸，突然有些坐不住，他死死压制住自己的冲动，又点了点头。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能死。”沈离眉眼弯弯，她看见谢执眼里全是她的影子。

谢执低头盯着眼前的人，她眼神清明通透，伴着月光，气息里满是甜酒香，而他的眼神深沉又带着侵略，悄悄抬起放在沈离背后的手，停在半空中，继而又紧紧攥成拳头。

沈离没等他回答，她看见不远处周柳青正往这边来，只对谢执说了一句：“谢少卿，等这个案子办完，我有话要跟你说。”

谢执一怔，随即也看到了周柳青，便低低回答一声：“嗯。”

然后从旁边拿出一个大筐子递给她：“阿离，我买了昨日夜市里的那些食物，你看看合不合意，方才你们吃酒也不知道弄点填饱肚子的，要在这守一夜，饿了多难受。”

要不是不能发出大动静，沈离此刻真想大笑，因为她真的饿了，谢执果然是知道她的喜好的，她得意地说道：“哪里有酒，那酒坛子里装的都是水，不过我让他们故意撒点真酒在周围，有酒味不会被怀疑罢了。”

话音刚落，周柳青也上来了，他埋怨道：“沈兄，我还在生你的气呢，哼。”

沈离笑道：“周兄，是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行不行？”

谢执脸一黑：“你怎么这么多毛病？”

“你看看他，”周柳青指着谢执，“早晚得跟你绝交。”

沈离拿出一块桂花酥塞进周柳青的嘴里：“嗯，绝交绝交，先吃再绝交。”

周柳青这才满意，又问沈离：“沈兄，你方才演得可真像，不过你怎知我就一定会配合你？”

沈离给自己塞了一块桂花酥，边吃边说：“周兄深明大义，司空礼大人跟你一说你就懂，断不会因为咱们这点小矛盾坏了大事，对吧？”

要不说沈离有时候能把人拿捏得死死的呢，周柳青一脸满意地点点头：“沈兄远见卓识。”

沈离想起什么，转头问谢执：“圣上怎么说？”

“三日之内必须破案。”谢执道。

“呵，我就知道，”沈离道，“不用三日，今晚就能破案。”

周柳青满腹狐疑问她：“沈兄，你今晚唱这出就能破案了？”

沈离点点头：“你看着吧，刑部不作为，才给了凶手趁机行事的机会，今晚换了大理寺，我们更不能严防死守，也得给凶手机会不是？你放心，是谁我已经心里有数了，不过捉贼见赃，这案子需要凿凿有据，就得让凶手自己露马脚。今夜，我喝醉了，你生气走了，谢大人没来，剩下的人也醉了一大半，不正是好机会？我要是凶手，一定有所行动。”

“为何？”问题少年周柳青又问，“江家不是死光了吗？凶手不是得逞了吗？他还要干什么？逃跑是不可能的，所有门都守着呢，我要是凶手就肯定装得若无其事。”

“因为，他还有一件事没办，并且，一定会办。”沈离信心满满登登。

—

午夜，秋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整个客栈都陷入一片寂静，散发着诡异的气息，此刻，周柳青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倏地，有人悄悄打开了房门，一道纤瘦的身影一闪而出。

周柳青赶紧示意他们看，沈离唇角一挑：“果然如此。”

谢执凑近沈离低声说：“我去跟着，你在这里别动。”

沈离点点头：“放心，我哪都不去。”

谢执身形高大却灵活得很，他穿着一身黑，在夜色中犹如鬼魅一般，他不想让你察觉，就一定没人察觉得了，他在屋顶游走，紧紧跟着那人，片刻之后，停在了一间房门口。

那人停下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从袖子里刮出一根细铁丝，握住，悄悄地推开房门。

谢执跟着跳下去，来到房门口，他看着那人进屋，来到屋内人的头顶，把铁丝往人脖子上一套，谢执抬起手一挥，大理寺众人破门而入。

沈离跟着来到门前一看：“果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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