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现场那个乱。
沈离脑壳又疼了,伏尸流血横死暴卒见得多,她没觉得脑壳疼,死人就躺在那,安安静静地,一点一点把线索展示出来,告诉你他或者她是怎么死的,然后抽丝剥茧条分缕析找出凶手,翻出一个个恩怨情仇的悲剧。
都说人间百态,沈离觉得人心也是百态,有些案子里,很难说得清谁有理。一开始受害者最后可能会变成害人者,一开始蒙冤者也可能会是幕后最大黑手,正是人心百态,所以才有犯不完的罪断不完的案,尽管如此,哪怕只是揭露微不足道的一角,她也愿意做这件事。
但是,人多意味着线索被破坏的越多,何况,这个案子在海上,现场还不知道会被破坏成什么样,脑壳能不疼吗?
这不,海上的尸体还没捞完,手下来报,在七宝号前开出去的那一班楼船回来了,据说半路遇到出事的船。
这下好了,人更多了。
沈离提脚就要上前,被谢执一把拽住。
她回头一看,最近怎么哪哪都有他。
只见谢执从袖子里拿出一条金闪闪的链子,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套到她脖子上。
“什……么……”沈离低头一看,整个人一愣,“哨子?”
金链子上挂着一个小巧的金哨子,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谢执给她这玩意,但是不得不说这小金哨子萌得很可爱,让她偶尔冒出来的零零碎碎的少女心腾的一声得到满足。
沈离喜欢自在的生活,喜欢查案子,心大,什么凶残尸案现场都吓不到她,但是不代表她不喜欢女孩子家的精致小玩意儿。
尤其是,来大理寺女扮男装这么久,她身上一件挂饰都没有,这小金哨子刚刚好,男女挂着都合适,不显扭捏又别出心裁,只是,为什么给她这个呢?
谢执看着她:“我要赶在天黑前上那出事船查看,你要找回大理寺还是在这等着?我猜你是不想回去干等的,在这等着又不安全,出事船体烧毁严重,以我的经验看应当是有人蓄意纵火,凶手应该在这群人中,你在这不安全,我让柳青在这守着你,免得他等下吐了更添乱,不过我还是不放心,这哨子你戴好,有事吹响它。”
原来是这个原因。
听他说完,沈离手握着小金哨子,歪着脑袋呵呵直笑:“谢兄,你第一次单独对我说这么多字的话。”
谢执闻言一怔,别开眼。
见他又没话说的样子,不知怎的沈离乐得不行,她喜欢这个小礼物,心里一暖,一时觉得脑壳不疼了,拍拍谢执的肩膀:“谢兄,谢谢你,不过船我也要上,我得去看看案发现场。”
谢执重新抬头看她。
“再说了,谢兄,我跟着你不是更安全吗?听说你的身手在梁都数一数二的。”沈离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谢执眉心微舒:“好。”
“那这哨子?”沈离眨眨眼。
“戴着。”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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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训练有素,按照谢执的要求,把尸体一具一具打捞起来在沙滩上排好,他们粗略检查了一下尸体,有溺亡的,有烧伤的,还要等仵作做进一步的验尸。
负责这一带海运的是个大帮派,叫海燕帮,他们的船只有几十艘,负责这一带的运输,载人运货都有,生意做得很大。
海燕帮的船都有个宝字,沈离他们原本要乘的那艘叫七宝号,在七宝号之前出发半路遇到出事船又回航的,叫顺宝号,而出事船只,叫天宝号。
据顺宝号船长说,他们航行不久就遇到三只小船,有经验的一看就是楼船上逃生备用的,船长意识到出事了,于是把三只逃生船的人救上船,根据他们的描述找到正在起火的天宝号,再派人上船灭火,可是已经有人被烧死,有人跳了海生死不明。
逃生船活下来的一共有二十多人,谢执让手下扣下了这些人,然后带沈离上了天宝号。
船体烧毁严重,黑焦如碳,船板上都是水,混合着焦黑物,凌乱的脚印难以辨认,脏乱不堪,沈离喵了谢执一眼,果然看他眉头紧皱,却不是嫌弃之色,他蹲下身子,用手指抹了抹船板,抬起来自己观察:“你看那处,有油迹。”
两人顺着油迹找,一层的大堂是烧毁最严重的地方,已经破烂不堪,他们来到大堂中央,横七竖八躺着几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谢执说:“这里应该就是起火点了,这片不是厨房,为何会有油迹?应该是有人蓄意纵火准备的。”
沈离点点头,她的注意力在大堂中间一副几乎看不出来的木架上。
“这形状,似是一副寿材,”她蹲了下来,随手抹开一块烧焦的木板,隐约露出字体,“看着像个寿字,这应该是副杉木棺,这条船上挂着丧幡,应该是有人办丧事,逝者年过六十,你看那边还有个福字,这是福寿馆,寿终正寝者用的。”
谢执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她:“沈大人见多识广。”
沈离低头一笑:“谢兄不也看得出来。”
“杉木十三元,官宦富绅常用。”谢执数了数,“大堂有十具尸体,有可能是亲属,若有人选此纵火,应是要灭门,看来是仇杀。”
这时,司空礼带了个人上来,汇报道:“大人,这是天宝号的船长。”
船长浑身带着伤狼狈至极,一嗓子就嚎出来:“呜呜呜……大人,也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放火,这一船人啊,死了这么多啊,呜呜呜……”
谢执打量着船长:“你怎知是有人放火?”
船长双眼通红:“肯定的,我们海燕帮的船别的不说,防走水这件事上是很严格的,帮主特地请武侯铺来教过,大人你看,水袋都备着,我那些船员也会巡查,尤其是夜间,我日日叮嘱他们,都要非常小心,若是意外引起的火,这么多人合力一会就灭了,而且,这一趟主要是给江老太太海葬,棺木放在大堂,江家人这么多人守棺,还是那个道理,火不会无缘无故的起,就算起火,一开始也只会是小火苗,这么多人灭不了?不可能,肯定是故意的!”
这点沈离是同意的,人不是死物,若是起了火要么赶紧灭要么赶紧跑,不会傻傻地被烧,除非──
沈离问船长:“这大堂,应是有门的吧?起火当时有上锁吗?”
船长瞪大眼睛一想:“有有有,大人看,大堂两侧是通的,一边一扇门,着火的时候,门是关着的,而且上了锁,外面,是在外面上锁的!真是丧尽天良啊!!一屋子人就这么没了!!”
沈离一边听着船长的话,一边沿着门边找:“起火时你在哪里?”
“我正在休息,后来听到走水赶紧往下跑,边跑边喊人,来到第一层只见浓烟冲天,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我急的不行,指挥手下去放逃生船,边找水袋,听到大堂惨叫声拍门声,赶紧跟其他人一起砸门,后来只救出来一个,惨啊!有人身上着火直接往海里跳,这一跳估计也难活,呜呜呜……”船长又哭了起来,“不过跳了总是条活路,我可是到最后才跳的,呜呜呜……我们跑船的水性好,逃生船得让给女人小孩,后来我游到其中一艘逃生船边,才得以缓口气,然后遇到顺宝号,后面就得救了。”
沈离找到被砸坏的门锁,她拿起来看:“非常普通的锁,上锁也容易,轻轻一插,这种锁声音轻,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谢执问:“上船名单有吗?”
船长点头:“有,我去找找有没有被烧了。”
“嗯。”谢执吩咐司空礼,“海燕帮江家,去查查,每个人都要查,财务纠纷,情/色纠纷,仇恨,全都去查,查完速来报。”
“是!”司空大人精神抖擞,查犯罪动机这么重要的任务派给我,当然要好好表现。
吩咐完后,谢执下意识寻找沈离,只见她先四周查看了片刻,再仔仔细细观察两个门锁,又回到寿棺处蹲下查看,然后起身说:“如果船上一直用的是这种锁,嫌疑人的范围应该可以缩一缩了,凶手的目的很明显,应该就是江家人,否则,每日这么多艘船只来往,他偏偏选择了这一艘,给江老太太海葬,势必来的都是江家人,他要锁住这些人,就必须有钥匙,因为这种锁是需要钥匙开也需要钥匙才能锁的。”
谢执点头,把船长叫来问,船长说:“大人,名单找到了。这船上带钥匙的人……我们都有,加上我十多个船员都有钥匙的。”
谢执道:“先回去审审,不过,活下来的大部人都有伤,而且女人小孩多。”
沈离立刻会意,带回大理寺关着不妥:“这附近应该有家客栈,先把人安顿下来,叫医师来检查,另外进出门都守住。”
“嗯。”
等他们都下了船,只见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人跪在岸边大哭:“我的家啊──全没了啊──”
那声音凄惨得不忍听,听得旁人一直摇头叹气,江氏掌管海燕帮多年,家大业大,一把火几乎折光了。
“这是有多大仇恨,当着江家逝者长辈的面,灭人全家?”
“是啊,老太太死不瞑目咯。”
“肯定的,江老太太享了一辈子福,死了才不得安生,啧啧啧……”
“作孽啊──”
谢执看向周柳青,他跑过来说:“这人是江家老二,名叫江龙,人称江二,他是江家人里,唯一一个没受伤的,江家四兄弟,老三老四都烧死了,老大严重烧伤,唯独这个老二,他上了船,但起火时不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