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脚步渐近,青云苑里,谢执在自己屋子里没出来。
其他人都聚在院子里。
司空礼一拍桌子:“左相为何辞官?”
周柳青抽了他一下,看了一眼谢执的屋子:“小声点。你们没发现,谢伯父一辞官,伯母就出来了吗?”
“你的意思是,非得左相辞了官才肯放人?”司空礼放低声音,依旧一脸不满,“刑部这么嚣张?不辞官难道就一辈子不放人了?这还有王法?”
周柳青解释道:“这当然不可能,放肯定是得放,但是什么时候放就是刑部说了算,人在他们那,你能怎么办?刑部那帮兔崽子,一句正在走流程就够你受的,那大牢什么样你是没见过,多住一天都能要人命,夫人多待一天伯父都无法忍受,别的我不羡慕,就羡慕左相夫妇俩的感情,在伯父眼里,官职算个屁,哪里有自己夫人重要。”
沈离一直没说话,但她一直在听,一直在思索着,终于理清这一环扣着一环的精心设计。
从仲习被开膛破肚开始,如此大案必是先到大理寺,到谢执手里,而祁风也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有人在背后托着他,让他成为梁都名伶,在这藏龙卧虎的地方得以立足,祁风的经历悲苦无比,在他绝望的日子里,有这样一个人出现,是他唯一的光,势必能让他臣服,这样说来,洗脑的人焉知自己不是同样被洗脑的那个?
紧接着,背后之人引导祁风复仇,并让他利用这个案子诬陷左相夫人,这很容易办到,梁都人好曲,焦月也如此,一年一办的会曲宴是最好的时机,没人会想到这里面还有巨大的陷阱,而且,这人深知左相爱妻之心很重,把焦月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于是利用这件事逼左相辞官。
什么人会这样做呢?左相是武王的人,那背后之人,一定就是太子的人。
沈离知道,她想得通的事情,谢执也想得通。
“沈兄,沈兄……”周柳青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怎么了?”
周柳青一脸玩味的看着沈离:“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
“哦?周兄说来听听。”
周柳青眨眨眼:“谢伯父说,他辞官后便不是丞相了,谢府也不再是丞相府,也不知沈家知道之后是否介意,所以,已派人去洛州告知沈家长辈,若是退婚,他们也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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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离瞪大眼睛,愕然道:“什么?退──亲──了?”
周柳青用一副我就知道你沈兄会狂喜的样子看着她:“嗯,已经派人去说了,只要沈府点头,这亲事便可作罢。”
周柳青望着愣怔在一旁的沈离,狐疑道:“沈兄,你这是欢喜还是不欢喜?”
是啊,沈离想,她是很欢喜的吧。
只是不知怎的,她此刻的心里如同那受了潮了烟花,点燃之后满心期待可以璀璨一场,耳朵都捂好了,一切准备就绪,燃了一半的引线却突然灭了,只剩一缕青烟慢腾腾地升起,逐渐消散在风中,满满当当一颗心只剩漫天漫地的空旷,烟花不见,怅然若失。
这是怎么了?
许是左相一事让人心里憋屈,或是这跟沈离初想的计划不一样?定然如此,她原本的计划是膈应谢执,让他知难而退,而现在成了左相为妻辞官,导致原本的高门因失势而退婚,这跟她想象的情况不一样,因此她高兴不起来,这不是很正常么?
沈离心里安定下来,总归,她重生就是要改变命运,肯定和上一世会有不同的情况出现,这样也好,总归是谢家主动提的,只要沈府长辈点了头,她的一颗心也算是能放下来了。
周柳青还在看着她,沈离收起思绪,莞尔一笑,又回到了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她放松身体,懒洋洋地靠在小黑将军身边,说:“周兄说的这是什么话?谢兄退亲我高兴个什么劲?你这么说显得我像个小人。”
哦?沈兄这脸皮堪比城墙了啊,周柳青表示佩服。
而沈离话刚说完,一愣,发现谢执靠在门边一直在看她,表情不明所以。
她慌张低头,心里吐槽自己,我心虚个什么劲?
周柳青也看到谢执,招呼他过来坐。
“老谢,左相真的辞官了?”周柳青一脸不忿。
说起周柳青和谢府的交情那可是深了,谢周两家是世交,周柳青和谢执年龄相仿,他父亲周阳伯常年驻兵边关,因此周柳青可以算是大半时间都在谢府待着,不仅跟谢执关系好,还与左相夫妇亲厚。
“无妨,”谢执说,“总是要走到这一步的。”
沈离好奇问他:“此话怎讲?”
“圣上忌惮武王。”
周柳青道:“哎呀,沈兄我来告诉你,当今武王不是圣上的亲生儿子。”
沈离震惊,谢执撇了他一眼。
周柳青眨眨眼:“这在皇室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没人愿意说罢了。”
沈离:“周兄展开说说?”
“圣上登基之后,有几年无子,当下朝纲不稳,外敌侵犯不断,那帮大臣最能操心,哭着喊着要让圣上过继皇室其他子孙,你也知道,众臣口舌之快简直胜过武将兵刀之利,圣上被逼得没办法,就把他亲弟弟的儿子过继在自己名下,就是武王萧永邵,但是圣上并未立他为太子,推说武王年幼,待其长成再立,于是就只封了个王爷。”
沈离颔首:“我明白了,后来圣上生了皇子,自然是立自己的骨肉为储君,武王的处境,就难了。”
如果说武王是个废物也就罢了,偏生他雄才伟略,屡立战功,深得民心,令圣上和太子枕不安席,尽管他远在边疆,曾承诺于圣上,愿助太子平天下安民生,但怎么可能凭着一句话就让圣上放心?历来帝王多疑忌,坐上那个位子,谁都不会信。
武王的存在,给圣上抛了个难题。
当初过继是圣上自己点头的,武王只是个孩童,他又有何错呢?身为皇子,他顶天立地,上阵杀敌护得一方百姓安宁,多少人暗地里寻他的错处都寻不着,圣上不想背负骂名,简直拿他没办法。
而谢家,谢元白乃左相,长子在兵营,次子在大理寺,圣上表面敬重左相,但忌惮依旧与日俱增,谢元白辞官,一是为夫人,二是安君心,三,一人辞官,换二子平安罢了。
谢执说的对,总是要走到这一步的。
沈离发现上一世她什么都不知道,成婚之后,左相也有辞官这件事,焦月对她说,只是年龄大了,想享清福而已,上一世具体有什么原因现在无法得知,可是这一世,沈离不得不钦佩左相。
也不知道,沈家会不会答应退婚之事,沈离心中出现纠结,总归,也需要等上些时日才有结果了。
这一等,退婚消息还没来,倒是等来了宋大人的考教。
这日,难得的暖阳当头,没新案子,沈离终于可以捧起新得的话本如痴如醉起来,她盘算着,她那前婆母焦月应该喜欢看,等看完给她捎一本去。
正当她看到话本里的驱魔师撒豆成兵,与大魔头准备决一死战时,司空礼哼哧哼哧跑进青云苑。
“沈大人啊,你怎么还在这。”
沈离头都不抬,应付道:“怎么了?”
司空礼抹掉额上汗珠:“宋大人的考题来了。”
沈离闻言一怔,终于从话本里探出头来,她想起上次周柳青给她讲的那什么兄妹案就头脑发麻,随即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心里默念我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沈大人,大家都等着你发话呢!”
“啊?我发什么话?”
“大家都看好你啊,”司空礼凑近沈离悄悄说,“他们都在下注呢,说是之前都是谢大人最先想出答案,次次如此便失了乐趣,所以这次都押你赢。”
“哦?”沈离来了精神,考试她不喜欢,但是比赛她可啊,更何况,赢了谢执多给自己长脸?
司空礼又加了一把火:“而且,宋大人说了,此次考教要是表现好,奖励休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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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离终于舍得放下话本,休沐可以出去逛逛逛吃吃吃啊!!
“走,”沈离直起身子,一副上天要给她降大任的样子,皱起眉头一脸严肃,“带我去看考题。”
沈离来到大理寺正堂,大家都围在一起看墙上挂着的一块牌匾,司空礼指着牌匾说:“就这个,宋大人每次都会把题写在上面,两日后来收答案。”
正巧谢执和周柳青办事回来,手下说:“谢少卿,宋大人的考题来了。”
谢执点点头,侧目看到沈离,两人抱拳行礼。
沈离眯着眼笑:“谢兄,听说你很厉害。”
谢执嗯一声:“确实如此。”
沈离嘴角一抽:“那沈某就要向谢兄讨教讨教了,这原因嘛,就是大家都押我赢,我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来,但是既然来了,那不得仔细着点,毕竟太受欢迎了。”
周柳青都快听不下去了,你们看看,我们大理寺走的竟是宅斗路线啊。
谢执抬头:“沈大人请。”
“谢少卿请。”
两人一番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之后,纷纷抬起脑袋凑近牌匾,只见那上面的考题写着:
红薯一案悲矣,如一警钟,敲山震虎,发人深省,官者,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今设一题考之,若汝乃当年之知县钱渝,将会如何破此借贷纠纷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