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阴山与岭南相近,虽然说是山,其实不过是被几个魔修占领的小村落罢了,只因紧邻岭南魔域,又是处无关紧要的地方,便迟迟没有修仙者前来清缴。
郎白安刚来到这里,就被那几个魔修围了起来,小小的屋子被塞得快要站不下脚。
他们眼中满是好奇,像是围观奇特动物般绕着他看来看去。
郎白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绞紧手尽量忽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其中一个半大的魔修开口:“这当真就是三年前的魔尊大人?”
他说着还想伸手去摸郎白安,被另一个魔修将手拍开,“别对魔尊动手动脚,你当他是你门口养的兔子呢!”
半大小孩被一巴掌拍疼了,皱起秀气的眉,嘟着嘴撒娇似的说:“人家只是想摸摸嘛,这可是重塑的肉身,我就是想知道里面有没有血液和骨头……对了,有心脏吗?”
冉游正在不远处收拾什物,他们刚到此处,被魔修们分到村子里最拿得出手的房里,但屋子里仍旧有些乱,他又不想让郎白安住得不舒服。以往的无垢门大弟子只好挽起衣袖与灰尘为伴。
他听到小魔修的话,擦拭瓷碗的手顿住,也抬眼看向郎白安。
虽说之前就从贾时璧那里知晓了郎白安现在是重塑之身,但冉游一直刻意不去想这件事。
仿佛只要不去想,郎白安就未受过挫骨扬灰之痛。
然而此时冉游终究是忍不住。
他想知道小郎究竟是如何重塑肉身的、现在这副身体又和正常人有什么区别。
郎白安自从离开无垢门后就一直缄默,他看了一眼小魔修,将衣袖挽到手肘处,露出冷白的手腕,精致的骨头上裹着薄薄的一层皮,隐隐还能看到黛青色的血管。
郎白安道:“有血液和骨头。”
那小魔修没忍住摸了摸郎白安细伶伶的手腕,只觉得指腹仿佛触到了最昂贵的绫罗绸缎,摸到了一手的滑腻。
他咽了咽口水,又问:“那有没有心脏呢?”
郎白安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
围着他的一圈魔修脸上神情微变,年纪稍微大点的更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无心之人岂不是也无情无义?那郎白安还算得上是一个人吗?
小魔修倒是未在意这些,听了郎白安的回答便想凑上来,支起一只耳朵:“我听听是不是真的没有心跳。”
郎白安无言。
他倒是可以模仿出心跳声。
以前在梅府假扮梅伊世的未婚妻,他不得不将自己从头到脚都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而如今他用郎白安的身份活着,不用再在意自己有没有心跳。
冉游走过来将郎白安护在自己身后,表情严肃:“谢过各位的收留之恩,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便请回吧。”
魔修们稀稀拉拉地散了,就连小魔修也抱起放在门口草垛上的兔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冉游侧头看着郎白安,欲言又止。
郎白安冲他笑笑,嗓音轻柔道:“师兄,我没事。”
冉游便又感觉自己眼眶变得湿润起来。
奇怪,以前明明是小郎很爱哭,他作为师兄,总是在一旁安慰。现在倒是完全反过来了。
半晌后,冉游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艰难地开口问:“小郎,你当初是如何重塑肉身的?”
郎白安再次沉默。
他在无垢门时不爱说话,离开后还是不爱说话。
但既然是冉游想知道,这件事又不没必要特意隐瞒,郎白安也就说了。
“是别人帮我重塑了肉身。我重新恢复意识时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记得细刀刮过骨头的疼,但再醒来时已经不疼了,只有一个接一个的寒颤。我全身浸在血水里,努力睁眼,模糊看到许多魔族人正在向着我的方向放血。”
郎白安顿了顿,解释道:“魔族人的血不仅有镇压怨灵之能,还可让魔族人起死回生重塑肉身。”
他说到这,问冉游:“师兄,你还记得禾草坑发生的事吗?”
冉游袖里的手不自觉握紧,点点头。
他怎么会不记得,毕竟禾草坑之后,郎白安的魔族身份便被暴露,再见已经是敌对关系了。
郎白安接着道:“当年试图攻击华文君的魔族人,正是后面救我的人。我成为魔尊的那一年里从未见过他们,只当他们是害怕我而不敢出现,后来青璇说我猜错了,他们是内心羞愧不敢见我。”
冉游脑袋空白,郎白安说的话像是铡刀一般,将他的身体劈成两半。
随着郎白安的话音落下,本该未参与过的往事凭空生出了生动的画面,直直地顺着劈开的缝隙往冉游身体里钻。
他仿佛看到郎白安被一刀刀凌迟,一眨眼,又变成了郎白安的魂魄飘在半空中漫无目的游荡。
冉游几乎是凭着潜意识在问:“青璇是谁?”
“青璇……”郎白安视线不知落在虚空中的何处,喃喃道:“青璇是少数几个活下来的人。为了替我重塑肉身,其他魔族人流干了自己的血,死了。”
傍晚的时候,冉游和郎白安走出屋子。
谷阴山风景秀丽,人烟稀少。
此处的村落虽是被魔修抢占的,村人却都没有离开,反而越发安居乐业,不用时不时遭受山匪的洗劫。
迎路便有好几个农夫装扮的村人,肩上扛着沾了泥土的锄头,看见生面孔也没有惊疑,视线在郎白安和冉游脸上转几圈就收回去了。
冉游随口道:“梅伊世竟和这地方的魔修结识,真是有些手段。”
“他是通过我知道此处的。”郎白安道,“我还是魔尊时,青璇他们不能回魔族去,便在外面寻了个地方暂居,还养了一群魔修,如今看来就是谷阴山。”
“梅伊世曾策反过我的人,定是那人将此处透露给他。如今梅府被毁,梅伊世估计也被华文君擒获,那人无处可去,只能回到谷阴山。”
郎白安在一间草屋面前站定,声音飘散在傍晚的微风中。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