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唐宅。
三月的夜晚还是带着几分凉意,夜空无星无月,暗沉无边。
老神仙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瞅了眼坐在廊下的黑衣青年,俊美的脸还是残留着几分苍白,面容冷淡,黑色的眼眸深幽无光,仿若此刻的夜空,一眼看不到底。
“你要是想死的话,就可以继续这般胡来。”老神仙开口说着,带着几分无奈,“你走火入魔的伤势虽然压制住了,但是现在你若是再去逞强和人打斗,你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青年没有说话,沉默着抬头看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神仙叹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唐远之,这么不干不脆的可不像你啊。”
青年慢慢的垂眸,默然不语。
老神仙又叹了口气,抓了抓头,从收到那封来自破竹子的信后,这个人就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沉默,变得更加深沉难测,也更加冷漠冰冷,哪怕是对着自己的祖父,也是疏离淡漠,恐怕会说几句话的人也就剩下自己了。
然后,上次在皇陵那边祭祖居然搞出了走火入魔,吐血了!还好他当时在身边,及时止住了,否则恐怕就废了!不过现在也很麻烦,这个人的伤势还没有好,就跑去跟人打斗,结果现在内伤未好又加重伤,体内的蛊王也在蠢蠢欲动了。
“唐远之,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又想怎么做的,你若是不把自己治好,你就什么都做不了!”老神仙严肃的警告着。
唐远之似乎终于回过神,抬起眼眸,幽深暗沉的眼眸看向老神仙,终于开口了,“你在这里不要紧吗?”
老神仙愣了一下,随即叹气,“你是问竹子吗?”
唐远之沉默了一下,站起身,转身,似乎就想这样走了。
老神仙无奈摇头,开口说着,“我师弟给我写信了,说是竹子的情况还好。”
唐远之顿了一下脚步,淡淡开口,“以后不必跟我说这些。”
老神仙,“……”不是你想问的嘛?!靠!欺负老人家啊!
老神仙哼哼唧唧的,没有告诉唐远之的是,竹子的情况虽然还好,但是如果七天内没有醒来的话……那就给竹子挖坟吧。唉。
他不敢告诉唐远之,就怕唐远之的情况会更加严重,这唐远之现在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要是知道了竹子危在旦夕,岂不是会疯魔?
唉。
******
回到厢房的唐远之看着和潍城金家老宅青书苑的厢房一模一样的房间,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一模一样又如何?不是就不是!
不是四年半前了。
什么都不是了。
唐远之看着桌子上的匣子,匣子半开着,里头都是这些年来和他有关的东西。唐远之慢慢的摘下头上的竹冠,换上蓝色的束带,将竹冠扔进匣子里。
“阿七。”唐远之低声开口。
厢房外,阿七悄然出现,单膝跪地,“主子。”
“把这些……拿走,扔了,明天,把这里拆了。”唐远之神色平静的说着。
阿七心头一抖,拆,拆了这里?
阿七抬头看着唐远之,却见唐远之一双漆黑的眼幽暗冰冷,淡淡的瞥了过来,阿七一颤,不敢再说,忙恭敬应下。
唐远之慢慢的抬脚一步一步的走出这个厢房,走过廊下,走过书房,走过亭子,在即将走出这里的时候,唐远之顿住了脚步,眼前似乎晃了一下,微微闭眼,再睁开,他有些怔然,刚刚他似乎看见了他……
唐远之垂眸,是错觉吧,又是错觉……从接了那封信,他就时不时的能够看见他,他知道,是错觉,是他念他太深……
“你真的要拆了这里?”老神仙的声音似乎叹息的响起。
唐远之沉默。
“那就拆吧。拆了也好,留着也没有什么意思。”老神仙晃了晃手里的酒壶,没酒了?啧。
当年,他在木镇被一只竹子抓去给一个满脸长着斑痕的小孩治病,从那时候开始,整整六年,他看着那根竹子和眼前的这个人慢慢的长大。看着他们之间默契无间,一日一日的亲密……如今又看着他们,一个在金陵,一个在北疆,金陵的重伤,北疆的生死难料,一个要拆了回忆,一个呢……唉,也不知道能不能度过七天……
罢了,这样也好,大概竹子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样的分离,总好过死别不是,这样子,将来这个人知道了竹子不在了,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老神仙晃晃悠悠的走出了这间仿造的青书苑。
唐远之沉默的站在青书苑门口,站了许久,慢慢的抬眸,眼前又是一晃,又看到了他,但这次,好像不一样?之前偶尔时不时的瞥见,只是大概一个模样。但这次,他一身白衣,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的好看灿烂,一身白衣的他欢快的跑了过来,绕着他转着圈圈,碎碎念念着,“佑安佑安……哇,太好了,做梦梦见你了!”
做梦?
唐远之垂下眼眸,捏了捏手指,对,他是在做梦,这次居然这么清晰的看见错觉!他慢慢的转身,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又朝里头走去。
一般他转身,或者做别的动作,死缠着他不放的错觉就会消失!这次也应该会是一样。
但这么清晰的错觉,这么清晰的他……
他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的瞥了眼那个错觉,白衣,如雾,可五官清晰可见,笑容灿烂带着明晃晃的欢喜,一边喋喋不休,“佑安佑安……你好厉害!千里斩首哎!哎,佑安,你这是在哪里?潍城吗?”
然后,他跟上来了!
又一边嚷嚷着,“佑安!佑安!你瘦了好多!是不是太忙了?都跟你说了,要劳逸结合!真是的,你当你是超人吗?”
唐远之微微侧目,似乎无意的瞥了眼地上,地上……没有影子,但……
这,真是他的错觉?
“佑安……你不睡觉吗?咦?这里是哪里?真的是潍城?不可能,你应该在金陵才对!哎,怎么房间跟以前我们的房间一样啊?这个匣子是要做什么?”
阿七正准备抱着匣子去扔掉,见自家主子突然又回来了,有些疑惑,但恭敬做礼,“主子!”
“放下,我刚刚的命令收回。”唐远之淡淡的说着。
阿七疑惑,但还是恭敬应下,放下匣子,倒退离开。
“哎,这不是我给你的东西吗?你……不要它了?”他欢快的声音忽然开始低落,“是啊,也对,我写了那样的信,你气我恨我都对的……”
唐远之沉默的坐在榻上,垂下眼眸,余光就见一身白衣的他站在他的身侧,蹲下,仰头看着他,静静的认真的注视着,好久,他才慢慢的扯出笑容,温柔的笑容,“真好,佑安……我在梦里来到你的身边……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吗?我在灵君的起源之地,在玉龙雪山……很远的地方对不对……佑安……我好想你啊……你要成亲了是不是?师傅说你被赐婚了……师傅说你再也没有找过我……这样也好……佑安……我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但我会努力,努力的活下去,你还活着,我就要努力的活着!”
唐远之垂落里侧的手慢慢的攥紧。
玉龙雪山?
忽然,身侧的他如梦一般消散了。
唐远之怔愣了一下,猛地闭上眼睛,又狠狠的睁开眼睛,没有?!不见了?!
唐远之猛地跳起身,瞬间消失在房间了,紧跟着就出现在了老神仙跟前!
老神仙正在喝酒,见唐远之瞬间出现,吓了一跳,“哇靠!你吓死老夫了!”
“他在玉龙雪山?!”唐远之眼睛紧紧的盯着老神仙,哑声问道,“是不是!”
老神仙呆了呆,随即点头,“竹子吗?是,他是在玉龙雪山,你怎么知道?”
唐远之深吸一口气,刚刚的……不是幻觉!
他来了,他来到他身边了!
唐远之猛地转身,瞬间消失,明明不远的距离而已,可他却是使出了最快的身法!
待回到房间,没有?消失了?
唐远之急急转身,想走出房间,眼睛余光瞥见了床榻边趴着的如雾般的白色身影。
唐远之怔了怔,随后死死的盯着那如雾般的白色身影好久,才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在快要走近的时候,颤抖的伸出手,想要触碰,但手却穿过了雾气,唐远之怔愣着,颓然的放下了手,蹲在了白色身影的身侧,痴然的凝视着他,眼眶渐渐的泛红了。
他就趴在那里,似乎闭着眼睛睡着的模样,脸上泛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很是满足,似乎还低声喃喃的什么,凑过去仔细的听,似乎在唤着自己,一声一声的……“佑安……”
唐远之泛红的眼眶艰涩不已,视线有些模糊。
*****
老神仙提着葫芦转来转去,皱着眉头,总觉得不太对劲。
那唐远之怎么知道竹子在玉龙雪山的,派人去查了?不对,从接了信后,那唐远之就一副心死如灰的模样,都不找竹子,也不想听到竹子的消息了……怎么会去查?
老神仙觉得不太对劲,也有些不安心,干脆,转身又匆匆的去了青书苑。
青书苑门口,阿七和阿六守着。
“你们主子呢?”老神仙劈头就问。
阿七和阿六对视一眼,有些困惑的看向老神仙,恭敬拱手,“老神仙,主子在里头,已经就寝了。”
老神仙瞪眼,“他不是要拆了这个地方吗?他还就寝什么!”骗谁呢!之前虽然天天都待在这里,可是压根就从不睡觉的!
阿七苦笑一声,没错,主子突然间就改了主意了,不单单收回命令,让他扔的东西也不扔了,还命他们在这里守门,不准打扰。
“老神仙,我们也不清楚,主子的命令,我等不敢违抗。”阿六叹气说着。
老神仙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肃然说着,“你们见着你们主子,让他来见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