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孟临知还在睡梦中,便听到身旁传来轻微的响动声。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闻逍正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换衣服,动作相当小心,丝毫看不出昨天在战场上大开杀戒的模样,动作相当小心谨慎,似乎怕吵醒身旁的孟临知。
但或许是最近在缈州碰上了太多事,孟临知近来的睡眠一直不大好,很容易被惊醒,因此这儿会即使闻逍已经故意放轻了动作,但孟临知仍然第一时间醒了过来。
孟临知翻了个身看着闻逍为了不吵醒他而故意放轻的动作,心里不由感慨闻逍多贴心呐,真不知道窦咸那些人怕他什么。
他抱着被子对闻逍道:“我醒了,你不用这么小心。”
闻逍系衣带的手一顿,回头看着他道:“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我最近睡眠浅,经常容易醒,”孟临知睡眼惺忪地摇头,“现在什么时间了?”
“已经辰时三刻了。”
孟临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那不是还早,怎么不多休息会。”他们昨晚凌晨才回到营帐中,拢共睡了也就五个小时左右,孟临知困得眼睛都感觉睁不开。
闻逍看孟临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掐了一把他的脸道:“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去处理呢,诸扬那边也得回去一趟,既然还早,你自己再睡会儿吧?”
谁想听了这话,孟临知却立马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闻逍在前线处理军务,他在后方要调度粮草和药材,还得处理好从诸扬县撤离的百姓的生活问题,外面的流民也得想个法子解决了,光是想想这一堆事,孟临知就没了睡觉的念头,准备起床干活。
他坐在床上,看闻逍正在穿衣服,便故意捏住闻逍的腰带不让他系,玩笑道:“就你忙?我也好多事呢。”
缈州最近已经快入冬了,气温降了不少,闻逍穿上了稍厚一些的衣服,但即使如此,他仍然能清晰地感觉到孟临知放在他腰上的手,孟临知身上还带着来自被窝的热气,暖意便从他指尖隔着衣服一直传递到了闻逍的腰上,最后在全身蔓延开。
闻逍感受着那点不易察觉的温度,不由有些心猿意马,直到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在原地愣了很久后,才故意拍掉孟临知捣乱的手:“别闹。”
“嘿嘿,”孟临知恬不知耻地笑了两声,“帮我把衣服拿过来。”
闻逍背对着孟临知,不想指责孟临知又使唤他,更不敢回头看孟临知,怕他发现自己今天奇怪的情绪,便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取了孟临知的衣服给他。
孟临知这会儿倒是心大,他感觉到闻逍今天有点不对劲,但只以为是事太多晚上又没睡够,把闻逍忙得累坏了。因此在分别前,他只是叮嘱闻逍有机会就补个觉别累出现,便启程去找齐广恤了。
齐广恤在此之前并不知道孟临知要来,等孟临知的车架抵达府衙时,齐广恤才匆匆忙忙从里面赶出来迎接孟临知。
他上下打量了孟临知一通:“孟大人你没事吧,我听说昨晚你撤离诸扬百姓的时候遇袭了?”
“哎,是啊,”孟临知叹了口气,把昨天遇刺的事简单告诉了齐广恤,“不过运气还算好,我没事、撤离的百姓们也没事,总算是没出什么岔子,不然我怎么跟大家交代。”
“孟大人吉人自有天相,”齐广恤也听得一阵后怕,但说到这‘吉人天相’,齐广恤忽又想起了件事,“对了孟大人,前段时间你种的那块地,里面的种子有些发芽了。”
孟临知眼睛一亮:“哦?真的吗,长势如何?”
齐广恤笑道:“孟大人也太着急了,这还只是发芽呢,不过光看这种子,也能看出其中有几块地里的种子,确实比以往我们种的要高大健壮得多。”
孟临知松了口气,他之前为了试验最适宜在缈州种植的作物,在把田地划块之后就种上了各种各样的种子,现在得知这些种子确实是有效果的,那他这一通活就没白干。
于是孟临知道:“本来就是想改善一下缈州这边的田产,如果真的有效果,那便最好了。”
齐广恤看起来也很兴奋:“如果能解决缈州田产连年下降的问题,那就太好了,孟大人什么时候方便,我带你去看看?”
“今天暂时不行,”孟临知摇了摇食指,“你们刺史今天在吗,我可能要麻烦他一件事。”
“他在是在的,但是……”不知为何,齐广恤犹豫片刻,才接着道,“不如孟大人先同我说说是什么事?”
这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于是孟临知直言道:“我那些种子虽然有机会能提高田产,但真要种起地、等它丰收,怎么说也得要个一年多,这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已经向京城和隔壁的州县通报此事等待援助,但粮草调度也需要一段时间,等送到缈州可能也得个把月。
但是你也知道,最近这梁国不知道怎么,跟疯了似的忽然到处偷袭,这打起仗来,对粮食的消耗量只会越来越大,而且随着伤员越来越多,军医手里的药材已经明显不够用了。
所以我想着绝不能坐以待毙,便想麻烦你们刺史开官仓救济,同时帮我在缈州城中向一些粮商收粮,再采买一些药材,我们愿意用略高于正常市价的价格进行收购,战后也会给大家一些好处。”
由于缈州缺粮,最近城中粮价疯涨,虽然齐国有粮价调控政策,但在战时,这种政策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成了虚设。
粮商只要控制每天出售的粮食数量,造成供需不平衡,百姓为了能求购粮食,自然会争相竞价抬高价格。
官府问起来,粮商们也是统一口径,直言这买卖都是你情我愿的,百姓就愿意出这么高的价,我们粮商哪有拒绝的道理?而百姓们也是敢怒不敢言,生怕得罪了粮商,以后连粮都没地方买。
那些家里有存粮的百姓这日子尚且还能过,但那些家里没存粮的可就苦了,每天要花高价却只能买少量的粮,现在已经快连饭都吃不上了。
到了这种时候,也不能放任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还是需要他们缈州官员出来协调解决。
但问题是,人家粮商凭什么愿意用比现价更低的价格把粮食卖给你?那他们粮商不是亏大了?
所以按孟临知的想法,也可以向这些粮商许一些价格外的好处,最好是把城中几户愿意合作的粮商集合起来,看看他们是否有什么诉求,能让朝廷背书满足他们。
这计划确实是切实可行的,但齐广恤听了之后,却忽然露出了诡异的表情,他先是嗯了一声,随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孟临知都开始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时,齐广恤才终于仰起头,像是回过神来了一般。
他思索片刻,终于回话道:“孟大人的法子确实不错,开仓放粮我们缈州官府应该也没问题,但是向粮商征粮一事,呃……这个,我们刺史他可能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话说完,齐广恤又憋了半天,直到连脸都闷红了,也没好意思蹦出一句话来解释究竟是哪里“与众不同”。
最后他左右打量了四周一圈,确认周围没有外人,他这才倾身附在孟临知耳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道:“我们刺史时大人吧,年纪……不小了,现在已经不问世事了,比较喜欢和稀泥。”
孟临知的表情也古怪起来:“你们刺史年纪不小了吗?”
他怎么记得缈州刺史时禹现在也不过才四十几岁?要知道正常来说,齐国官员致仕的年龄可是七十岁啊!
齐广恤轻咳一声,解释道:“是这样的……”
缈州刺史时禹,今年四十多岁,作为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子,在他还年轻时,刚被委派到缈州来当官时还是很有干劲的,也干出了不少政绩,也是因为这样,他才备受前任缈州刺史、也就是大皇子舅舅吴崴的青睐,一路提拔高升。
后来吴崴升官离开缈州后,时禹也在吴崴的推荐下,被提拔成了当时缈州的最高长官,成了新任缈州刺史。直到这个时候,时禹还以为自己的前途是一片光明,只要他好好干,或许不日就将和上一任缈州刺史吴崴一样,被提拔回去当个京官。
但时过境迁,时禹突然发现,自己这辈子好像能成为一个边陲地区的刺史,便已经是官路到头了。
这回,时禹发现自己无论再怎么努力,做出多少政绩,却始终是缺了点机缘,或者说缺了点关系,导致他这几年来每次都与升迁回京的机会失之交臂,只得继续苦守缈州。而这一守,他便在偏僻的缈州待了二十多年。
直到那时,时禹才意识到吴崴这个上一任缈州刺史,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升迁回京,不仅仅是因为他活干得有多好,更是因为他姓吴,是大皇子的母族,更是大皇子的舅舅。
或许是觉得这辈子自己再怎么努力也看不到出头日了,时禹便干脆进入了一种躺平的状态,反正只要不犯错就不会被革职,与其累死累活却每每都晋升落空,不如干脆得过且过放过自己,就这么一直保持现状也不是不能接受。
因此现在的时禹不爱碰上事,更不爱管事,大多事都放手给自己的手下去干了,比如现在缈州的大多事务,便都是由齐广恤处理的。
可作为一州刺史,小事能躲,大事却是躲不了的。
孟临知听完齐广恤的叙述,撑着下巴自言自语道:“这是碰上中年危机了啊……”
其实这事,孟临知自己去向粮商征粮也可以,只是商户们并不一定会愿意听他高谈阔论的废话,即使同意合作,也可能会狮子大开口狠宰他一顿。而时禹作为一个已经在缈州工作了二十年有余的地头蛇,可以说对缈州百姓和各方面风土人情的了解都远高于孟临知。
无论时禹多是否愿意承认,但他毕竟在缈州待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无论怎样,多多少少都会与大部分粮商打过些交道,也会有一些人情往来。因此在劝说粮商这方面,他的优势远比孟临知大得多,他显然更加适合出面劝说这些粮商。
可如果时禹不想沾惹这些麻烦事怎么办?
孟临知摸了摸怀中的令牌,那是当时盛方明等人逮了许朋涵后,大皇子上门要人,却意外得知闻逍不日将启程前往缈州,暂时告别京城的权势争夺风波后,由于太过兴奋而给他们的令牌。
而这块令牌的原所有者,正是上一任缈州刺史。
大皇子曾叮嘱过闻逍,说他舅舅说是上一任缈州刺史吴崴,因为与现任缈州刺史时禹关系交好,甚至可以说是有知遇之恩,因此拿着这块令牌可以向时禹讨个面子帮忙。
孟临知原本拿着这块令牌来找时禹时,还觉得今天让时禹帮个忙不过是小菜一碟的事,没想到现在听了齐广恤讲述的这些事,他反而觉得是不是别拿这块令牌出来比较好。
时禹现在可是觉得吴崴之所以能升官,是因为背后关系够硬,对此时禹本来就有颇多怨言,这时候再把吴崴的令牌拿给他看,怎么感觉像是在哪壶不开提哪壶,多少还有点挑衅的意思在里面。
但是到如今,死马当活马医,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实在不行,就只能让闻逍来用武力解决了。
于是孟临知对齐广恤道:“没事,先带我进去见见你们刺史。”
齐广恤点头应下,带着孟临知走进了府衙。
孟临知走道时禹内屋门外时,时禹显然吓了一跳,这个黑黑瘦瘦的苗州刺史正躺在摇椅上看话本,他不知道孟临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连忙从摇椅上坐了起来。
他忙站起身,喜笑颜开地和孟临知客套道:“什么风把孟大人吹来了?”
孟临知笑道:“我这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有个不情之请想麻烦时大人。”
孟临知把开官仓和向粮商征粮一事都告诉了时禹,果然见到时禹脸上露出了一些为难的神色。
到这个时候,孟临知也没办法了,他只好拿出了大皇子给他们的令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时大人,还记得这块令牌吗?”
这块令牌上刻着一个“崴”字,正是大皇子舅舅的名讳,时禹顿了一下,几乎是片刻的功夫就认出了这块令牌。
但他明明知道了这块令牌的来历,也猜到了这背后的种种关系,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这块令牌,一直没什么反应,整个人像是定在了原地一般。
在这一刻,没人知道时禹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就连孟临知也只能在心中不断猜测时禹的想法,却无法下定论。
片刻后,时禹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他将令牌往孟临知手中一推,就在孟临知以为时禹是想拒绝他,却听到时禹在他身旁道:“孟大人,我可以接受你的要求,但我有句话要说。”
孟临知看着自己手上被退回的令牌,人还有些懵,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什么话?”
时禹笑道:“我这个忙不是看在前任缈州刺史的份上才帮的,而是看在您和晋王殿下的面子上。”
他又不是傻子,就连他这个常驻缈州的人都知晋王殿下是京中红人,所以这么说,给晋王帮忙、卖晋王一个人情,不比卖大皇子舅舅一个面子来得更加有用!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方丈喝茶jpg宝贝的两个火箭炮!(宝破费了呜呜呜)
谢谢Tammie 宝贝的营养液!
最近太忙了,这周榜单还欠了点字数QAQ晚上可能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