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让他们误会，也不主动开口解释一句，眉头似乎蹙了一下，很快冷静下来，就那样淡淡地看着他。

即使在最茫然错愕的时候，仲宣心中依然清楚，只要他问，谌巽绝对会回答。他向来坦荡，即使真有不能言的事，也会直白地告诉他们。

但这不够。

远远不够。

因此厉复朝找到谌巽，没问他为什么那么做，只说仲宣把你当朋友。

仲宣至今都记得谌巽当时的回答。

——“没必要”。

谌巽当然可以有一万理由。但无论出于哪种，都不过以另一种方式证明了，他对他们毫不在意。

这才是令他们最痛恨且茫然的一点。

他试图忍耐，还是被满溢的愤怒吞噬了理智。

发布会上同理。

仲宣望着谌巽，谌巽闻言并无触动，仅有疑惑。

即使这点困惑，也是微薄的，不过因为他和谌巽相处久了，才能直觉性地感知出来。

仲宣说不出是什么心情，略微平复了一下，问：“那里，能力者？”

唐部长带队观赛上了热搜，能力者的那通采访更是传得沸沸扬扬。仲宣心中早已认定那天是自己的原因，但对问题出在哪始终抱有疑虑。

直到近日，事件频频爆发，答案跟着浮出水面。

谌巽顺着仲宣的视线，看到自己的锁骨下方。

他下意识蹙眉，紧接着想到部长都带队来观赛了，很大概率会被人拍下，关系估计隐瞒不住。

干脆点了下头，“嗯。”

“是伊燃吗？”仲宣问。

谌巽目光变了。

仲宣知道？

不，他没理由知道。

谌巽很确定，他不清楚仲宣在想什么，但应该不是他一开始想的那样。

谌巽很久没有说话，仲宣渐渐感受到不安：“抱歉，我……”

谌巽打断他，“平时没影响，那天不行。”

竟是在转开话题。

仲宣眼神闪动，欲言又止数次，叹息从字句间溢出：“我知道。”

“但是谌巽，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开口解释一句，我都不会介意。”

最后一字落下，空气随之沉寂。仲宣因为早有预料，没有感到过多失望。

但是谌巽沉默的时间真的太长了，长到细密的雨声都成了沉重的噪响。就在他即将承受不住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轻快的旋律回荡在过道中。

仲宣神色一滞，缓缓垂下眼帘，点了接听。

谌巽同样拿出手机，看到一条十分钟前的讯息。

来自魏平章。大致意思是说他们已经到了楼下，让他和仲宣赶紧下去，别迟到太久。

过了两秒，仲宣挂断电话，二人转身，一路无言。

途经包厢，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仲宣。

仲宣停步回望，顿觉无语，晲着陵垣，内心郁气渐散，真是又气又好笑。

陵垣眼神毫不掩饰，仲宣立刻读懂他的意思：差不多了吧？你今天存在感比我高多了。

懒得和这家伙争辩，仲宣干脆停住不动，目送两人远去、身影消失在拐角。

仲宣依然没动，视线转开，看向包厢门口，那里正站着厉复朝。

两分钟后，餐厅楼梯。

“满意了？”

厉复朝打破沉默。

“我不知道。”仲宣斟酌用词，“他很……奇怪。”

厉复朝静等下文。

仲宣却没了开口的意思。

下午比赛结束，每个人都很高兴。

拥在一起庆祝的时候，仲宣甚至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几个月的隔阂消失了，谌巽属于他们，属于终结者。

他眼睛一刻不离谌巽，然后心脏直往下坠。

谌巽貌似也很高兴，眼尾上翘的弧度大了些。却又和他们不同，他像完成了一项任务，无比轻松、释然。

几乎想也不想，仲宣伸手抓住他。

是的，他当时没看到Tifo，没想那么多。

只是下意识地，想抓住这个人。

厉复朝看他表情就明白了，“你没问？”

仲宣嘴唇动了动，道：“我只是觉得奇怪。他说他要转会，没说要去哪。”

厉复朝收回目光，迈下一步台阶。

“你应该能猜到。”

“你知道？”仲宣不悦，“别打哑迷。”

“能力者部。”

“不可能。”仲宣面色微变，“和伊燃有关。”

厉复朝摇头，“谌巽和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认为？”

语气不含情绪，“看过网上那篇文章吗，他们认识很久了，那时才刚脱离战乱，认识的时候很大可能处于战争当中。哪个能力者天天和普通人混在一起？”

仲宣脸色更难看了，这是他刻意忽略的事实。

厉复朝：“伊燃的信息，到现在还没有公开。”

每位能力者，都是蓝星的瑰宝。

但凡登记在册的，都会被永远记录下来，即使加入新天的恶能力者，也不例外——为了让普通人提高警惕，以防在无意间落入恶能力者的圈套，他们在网上同样能查到信息。

伊燃从来没有。

在因“谌巽女友”爆火的现在，她依旧“查无此人”。

怎么可能？假使真如谌巽所说，难道伊燃的能力，时至今日仍具有影响力？

仲宣在一阵难捱的寂静中，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他居然会想当然认为，那里的印记，是伊燃过世前用能力留下，相当于遗物，谌巽自然十分珍惜。

——可能真有这样一部分原因在，可那一定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两人相处那么久，留下的东西多了去了，何必多此一举。

尤其在谌巽即将成为球员的时候。

再退一万步，从实际角度出发。能力者自身灵力都是有限的，用灵力绘制下的印记，又能维续几天？

仲宣紧紧攥住扶手，一时疑问不断。

伊燃在谌巽身上留下的，到底是什么？

换言之，伊燃的能力，是什么？

“还想不通？”厉复朝道。

仲宣脑子里混乱至极，咬着嘴唇，说：“教练肯定问过，他不是。”

“如果他说谎呢？”

“他不会……”

厉复朝笑了。

嘴角勾了一下，幅度很轻，嘲讽意味显著。

他把手机递给仲宣。

一个三年前的视频。仲宣一眼看出视频中谌巽的冷淡，他像被记者缠的不耐烦了，又像是不认为这个问题具有回答的必要。

最终还是回答了，说他不用进食。

不到十秒的视频，仲宣立时脸色煞白。

-

谌巽在发现身边的人换成陵垣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

等到电梯门合上，依然没见到仲宣，谌巽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

胸前的炽热转移了他的思绪，谌巽眸色一暗，没再去想仲宣，最近契约的异动，有些过于频繁了。

翌日，谌巽回到家中。

入门前瑞亚踩点发来消息，问他到家了吗。谌巽打字回复，然后开灯。

屋内的摆设异常简单。

唯一的装饰物——水晶足球在日光灯下折射出七色光芒。

谌巽走过去摸了摸，拉出下面的抽屉，把奖牌放进。

在此之前，里面已经放置了两枚奖牌。谌巽把抽屉关好，感到心口上方，契约印记又在发烫。

灼烧感比以往都要强烈，谌巽隐忍地蹙起眉头。

这时候，手机再度响了一声。

应该还是瑞亚发来的。

谌巽没动，他似有所感，偏头望向窗外。

风雨晦暝，训练场被掩映得已经难以看清，旁边两棵大树摇摇欲坠。他望了一眼，然后消失在原地。

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一部还在亮屏的手机。

与此同时，瑞亚发送完消息，抬步往谌巽住处赶。

同处晟州，谌巽居所没变，他已经一年没去了。

出门时还是细雨朦胧，转瞬演变成大暴雨。瑞亚叹了口气，预备在路边拦一辆车。

骤然雷电轰鸣，照亮前方淋漓路面。

瑞亚猛地一颤，风雨如磐，击打在伞面，他竟有些握不稳伞柄。

艰难缓过劲，瑞亚抬手抚上胸口。

刚才那里一阵心悸，这很不正常。更不正常的是他感到了恐慌，他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

这场雨来得又急又快，半点不给人准备时间，覆盖范围几乎笼罩全球。

谌巽消失前三个小时，直播间弹幕一片祥和。

【抢不到票太真实了(笑哭)】

【理直气壮：我用了特权】

谌巽消失前三十分钟，论坛【反谌巽第一线】。

217L：能力者能跑过来踢球？虽然不是没有过先例，但我反正不信。

218L：他要真是能力者，我们之前岂不是骂错人了？

219L：就算真的，别的能力者救又不是他救，他凭什么代表。

谌巽消失后一分钟。

身着常服的专员闯入室内，几经查看，面色骤沉，一通电话打到能力者总部。

同一时间，这间住宅被迅速包围起来。瑞亚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磅礴大雨中，几名能力者在外面搜寻，屋内情况同样如此。

在现实中，他从未同时见过这么多能力者。

就在刚刚，他还在外面等候，房门紧闭，电话倒是打通了，可是无人接听。

能力者认出他是谌巽以前的队友，把他放了进来。瑞亚这才知道，自己方才处于幻境。

来不及为能力者展现的手段感到震惊，他开口第一句话：“谌巽呢？”

能力者身体僵住，回头看他。

暴雨极大地遮挡了视线，瑞亚感到一股难言的沉重。

能力者道：“他失踪了。”

砰的一声，雨伞掉在了地面。

论坛上，几方球迷还在争执不休。

一个曾参与过投票的球迷，气势汹汹写了一篇小作文，忽然手指一抖，又把输入框里的字全部删除，重新输入，发送：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仿佛要印证这种预感，他的手机上，突然弹出一个直播。

没有标题，封面是纯粹的黑。

进入一看，便是屏息。

房间狭小，暗无天光，奇怪的是他能看清里面的场景。

一人靠在墙边，手脚被拷，色泽冰冷的铁链一路延伸进墙根。

随着注意集中，画面自动切进。黑暗中少年微仰着喉，双睫紧闭，应处于昏迷。

认出那人身份，进入直播间的人一愣，差点惊叫出声！却又在过重的刺激下，如同被棉花堵住喉咙，无法发出声响。

——这人竟是谌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