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凉意落在眉心，随后雨滴星星点点落下。

谌巽起初还有点茫然，睫毛眨了眨，被雨水和着汗刺疼了眼睛，才恍然发觉：下雨了。

细雨浇不灭现场滚烫的气氛，主场球迷举着Tifo，自发哼唱起终结者之歌。

前头几句略显低沉，慢慢齐了，并激昂起来。谌巽在其中听到了一阵比较耳熟的声音。

回头一看，仲宣。刚刚拉住自己的人也是他。

仲宣面对看台轻声哼唱，可能察觉到他的目光，暂停下来，缓缓侧目。

谌巽在里面看到了他无法描述的复杂。

仲宣身后，还有十来双欲言又止的目光。

他的教练、队友。

很奇怪。谌巽手指动了动，锁骨下方契约印记灼烧起来，让他眼前跟着微微发热。

很奇怪。

他一贯不喜欢和外面的人相处。没必要，浪费时间，还因为……他从来搞不明白他们的想法。

反正迟早要离开。他理所当然地拒绝沟通，拒绝思考他们所言所行的潜藏含义。

而这次，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他就是知道，他们在挽留他。

【眼睛下雨了】

【我要疯了，我根本不喜欢谌巽！作为猎鹰队迷对终结者也没多少好感。可是看到这里，我竟然泪目了！甚至希望谌巽留下，不为别的，球迷是无辜的……算了，坦白说，我就想看明年谌巽继续穿这件球衣】

【懂你兄弟，我从30年开始，看足球十多年了，今天是给我冲击最大的一次】

【一定会留下的！球迷们都做到这地步了，我就不信谌巽没半点触动】

【先别说那些了，有人截图吗？】

【对哦，谁截图了？】

【我没有，估计大家都没有，这种情况谁能有心思去截图啊，等官方吧。】

没人把这点小雨当回事，流程继续，接下来进行的是颁奖环节。

大力神杯早在决赛开始之前就已被护送出场，摆在绿茵场上最显眼的位置。

走到这一步的都是现役最顶尖的球员，对这一套流程不说了如指掌，也是非常熟悉了。有的甚至不止一次捧起过那座奖杯。

但见官方人员过来，在场所有终结者球员，无论有过多少次类似的经历，心情仍旧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

谌巽作为全场表现最佳球员，代表终结者上台。

有人为他戴上奖牌，有人在旁慷慨陈词。谌巽目光微动，找到黯然退场的从前队友。洞察者球员把失落藏得很好，见谌巽看来，冲他点了点头。

谌巽垂了眼眸，半晌抬起。

捧起奖杯，走向旁边等待他的大家。

全场欢呼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丛丛烟火在冠军身后炸开，镜头聚集过来，于是画面就此定格。

-

等弄完赛后发布会等一系列事情，已是晚上八点。谌巽等人返回大巴，路上不少球迷追了出来。

绝大部分被安保拦下了，唯独一个男孩仗着年纪小，容易被忽视，居然在安保围成人墙前钻了进来，气喘吁吁跑到终结者面前。

这一幕很有意思，终结者球员众人回身，饶有兴致地看他。

杨佑故意说：“小朋友，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陵垣一眼看出，跟谌巽道：“来找你的。”

“我是来找你的！”男孩倒是很理直气壮，接过陵垣的话，大声道：“我爱你！”

这下连主教练魏平章都忍不住笑了，和杨佑等人同款姿势，抱着胸看戏。

仲宣别开眼睛，不忍直视。

谌巽诧异低头。

第一眼看到的是那身熟悉的球衣。

然后……他有些意外。

这个有勇气追上来并大声告白的球迷，在他的注视下，居然慢慢僵住了，手握成拳，蔚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

思索着，谌巽蹲下身，“我也爱你。”

世界在此刻静止。

一秒、两秒，队友目瞪口呆，小球迷猛地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

谌巽瞧一眼他手上拿的纸笔，“需要签名吗？”

……

终结者夺冠以后，各种新闻铺天盖地。

首当其冲的，像《竞技者》、《朝阳报》一类，数量最多，也最受球迷们青睐。文章核心内容简单，一个字——吹，从球员教练到队医组，没一个逃得出他们的夸夸大法。

还有逆风唱反调型。擅长未雨绸缪，称终结者球员关系和谐不过表象，是决赛时被迫无奈下的权宜之计，更衣室矛盾依然存在，银河战舰终将解体，俱乐部／谌巽下赛季前途未卜。

少不了“死鸭子嘴硬”型。以《聚焦足球》为例，文章中大肆宣扬支持“逆风唱反调型”看法，隐晦地抬了抬洞察者球员，最后不情不愿地提一嘴恭喜终结者夺冠。

另有独辟蹊径型，如《九州足球报》。这类报社在终结者决赛夺冠一事上一笔带过，着重点在于探讨能力者部部门和谌巽的关系。

其中，又数《九州足球报》尤为不同。

为了证明自己言出有据，他们找到了能力者进行直播采访。

“今天来看比赛，是唐部长组织的吗？”

简单寒叙过后，记者直入正题。

言下之意：能力者部高层并不愿意来，起码自身没有那个意愿，迫于部长“淫威”，不得不来。

倒不是九州能力者报记者对能力者部部长或者谌巽抱有什么意见，相反，从个人角度出发，他对谌巽还是持有一定欣赏态度的。

这是他根据目前信息，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足球作为当世第一运动，受众面广到离谱。能力者工作之余，在闲暇时间看球很正常，谌巽在足球场上的表现又实在亮眼，抛开球场外那些真真假假的负面新闻不谈，能成为他的球迷并不算什么太过惊讶的事。

但要说整个部门都这样，那就过于夸张了。

所以记者猜测，部门中其中一人喜欢而已，其他人跟着凑热闹。

谁能有这样的能量？想来想去似乎只有部长了。

能力者淡淡回应：“算是。”

记者心道果然，笑道：“真没看出来，唐部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谌巽踢球的呢？”

“一直都有，没来现场而已。”

“哦？能问问什么原因吗？”

“抢不到票。”

记者卡住了。

能力者不像开玩笑，“今年也没抢到，所以……用了些特权。”

“其实门票还是不够，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委屈那些倒霉蛋留下——部门也不能一日无人看顾，你说对吧？”

说到这，他眼尾浮现出淡淡笑纹，配合上这句话，怎么看都是幸灾乐祸。

记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含混道：“啊哈哈，看球赛的能力者还是挺多的哈。”

能力者但笑不语。

“那，今年来到现场，会和往年有不一样的感受吗？”

“没有，一直很好。”能力者恢复严肃。

记者深有同感：“谌巽的比赛状态一直很稳定。”

能力者颔首：“只要他想，他能把一切事情做得很好。”

采访公开，网上一片哗然。

【他们认识？】

【最后一句话都算明示了，绝对认识！】

【谌巽不是孤儿院长大吗，怎么和能力者扯上关系了？等等，能力者从出生就可以判定了……能力者孤儿院？】

采访视频一出，热度直线上升，登上当日全网热搜榜第三。

再往上看则是《竞技者报》发布的报道，里面没有太多内容，就是恭喜终结者夺冠，外加夸夸夸。

自家媒体夸起自家球员，脸都不要了。

很俗，但管用。

世界杯决赛期间，夺冠者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顶流，能力者也要退避三舍。

然而热搜榜第一，却被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占据。

——李娜。

事情要从头说起。

作为洞察者喉舌，李娜的工作能力毋庸置疑，撰稿几年，拥趸众多。后来又因“谌巽狂热球迷”的称号，引来大量谌迷关注。在球迷中称得上小有名气。

谌巽转会，她跟着沉寂了一段时间，这非但没有减弱她的影响力，反而为她添上了一些悲□□彩。

发布会上，李娜复出，一战成名。尽管引来的黑粉更多，但俗话说黑红也是红，李娜彻底扬名，可以说看球赛的人中，至少一半都认识她。

时间过了近一个月，每天到她账号下打卡的人不计其数。里头有谩骂，自然也有钦佩的，李娜一律不回，仿佛打定主意装死到底。

但是就在今天，她发布了“发布会事件”以后的第一条动态——一篇文章。

准确来说，其实算不上文章，连标题都没有，只是一些杂碎的文字。

她先是描述了自己的童年。

李娜生在晟州，一个足球文化浓厚的城市，走几步路就能看见一座足球训练营。父母都是洞察者队迷，耳濡目染下，她成了其中一员。

及至长大，加入报社，为洞察者发声，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她热爱这份工作，一如信教人对神明的强烈信仰。

初见谌巽，在季前赛，洞察者主场4-1败于鹤兰。比赛结束，全场静默，洞察者球迷表情僵得能和石像一较高下。

那是2045年，谌巽首次登场，用一个帽子戏法，让世界记住了他。

现场大屏幕放出他的特写，李娜一阵恍惚，后知后觉品尝到了愤怒。

她毫不留情地在采访中给谌巽设了套。

然后就是那尴尬的、让她恨不得删除记忆的巧合——当天夜里，她从报社回来时，高跟鞋崴了，正好摔到旁边人身上。

是的，“旁边人”正是谌巽。

……身经百战如李娜，彼时一阵无言。

错愕中被人扶起，脑子仍一片空白，她脱口而出，“下赛季来洞察者？”

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这话太敏感，更不应该从一个倾向明显的记者口中说出。

李娜难得不安，站等谌巽翻脸。

谌巽竟没生气，目光平静转来，貌似在沉吟。

片刻后，开口道：“好。”

……

李娜一直把那个夜晚当成自己的幻想，乃至一个幻梦。因此，当她真正得知，谌巽要转会来终结者，任何言语都描述不出她心中的震动。

之后，在次年同段时间，她又重温了一遍那次感受。

通篇文章看完，其实乏善可陈，充其量就是一个球迷从追星到塌房的过程。

一个三流档的烂俗故事，主人公的名字让这个故事变得不再平凡。

李娜在文章最后写道：

“应该怎样道别？原谅我无法说出祝福。谌巽是一个纯粹的球员，可我不是一个纯粹的球迷。

哨声响起的时刻，21岁的谌巽在终结者球场驻足回望，大雨落下那个瞬间，我知道自己正泪盈于眶。

有没有人可以留下他？或许你明天就会背上行囊，几年以后，这些记忆会成为你人生中微不足道的插曲。你将捧起一座座奖杯，而我最期盼的12号白色球衣，终究无法回到那个少年身上。

我依旧恨你。

我希望他永远闪耀。”

很多媒体转发了这篇文章，甚至有足球名宿发文，称李娜说出了所有洞察者球迷的心声。

无数球迷慕名而来，然后……她就被骂上了热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