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床榻之上傅容时因伤口疼痛时不时发出的□□声,裴负雪的头脑一片混乱,他的双腿仿佛灌满了铅,每迈出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禁锢着,疲惫不堪,无法逃离。
傅苒要是……死了呢?
裴负雪的脑中几乎是无法克制地涌上了这个可能,床上躺着的人面色苍白,原本灿烂如白玉般的面容此刻憔悴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彻底死过去,傅容时胸口的那支箭已经被拔出,伤口处鲜血喷涌而出,浸透了凄凉的夜色,让人窒息一般无助。
裴负雪强迫自己看着他,傅容时血肉模糊的伤口被蛮蛮拨开,沾了药水的刀子在他的胸间动作着,受伤的人像是木偶一样仰躺在床上,只偶尔发出一丝低吟,叫人知道他还有气息。
他这样看着看着,心情反而愈发平静下来,他想,傅苒若是死了,他一定是要跟着去了的……葬在他的身边,死了也护着他,傅苒不善与人交际,也不会武,他就做苒苒手里的刀,信上的字,叫他使用着。
是他太没用了……才叫傅苒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原本芝兰玉树的公子变成如今这般模样,都是他的错,他原本便是配不上如此好的人的,不过是占了年少时那几分情谊,这点情谊叫傅苒心软了,也叫他太猖狂了。
缝合伤口的工作持续了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里,裴负雪一动也没动,像一个石像一般站在床榻边上,默默地看着傅容时没有血色的面容,心口像撕裂了一般疼痛。
蛮蛮收了药箱站起来,这姑娘面色冷冷的,眉眼清秀,穿了一身劲装雷厉风行。却犹豫了很久才道:“首领,箭伤不及要害处。”
裴负雪没有看她,只是隔着窗幔探出手描摹着傅容时的眉眼,听了她的话,并没有松下气来,傅苒这个人自幼体质不好,落个水感个凤寒都能要了他半条命,这么严重的箭伤,是他亲眼看见的,那么狠地扎进了傅容时的胸口,又怎么能是区区一句“不及要害”就能概括的。
蛮蛮站在原地,她没有出去,肩上挎着药箱,朱红色的衣裳和血一样鲜艳。
“首领,我是说……有没有可能,这是长骁军的一场计?”
她的声音很平静,细听之下却有几分颤抖,以摄政王作饵,射杀反叛军首领,这个逻辑太顺了,很难不让人想到这一层去。
“没可能。”裴负雪冷冷地打断了他,道:“傅苒被乔彻跟踪了,他不会武,发现不了是正常的。”
蛮蛮沉默片刻,紧了紧手指,道:“首领,宋长安死了。”
于勉带着人赶过去的时候,只看见一把长剑,从乔彻后背刺入,直直地捅进了宋长安的腹腔,他的手按在剑柄上,剑尖入雪三寸,大片的血喷洒在雪地里,两人早已经没了生息,身体冻得僵硬。
她的声音终于涌上哽咽,抬眼对上裴负雪不敢置信的眼眸,只觉得一股一股的寒浪涌上心头,如果宋长安没有执意跟着去,死的大概就是裴负雪了,如若死的真的是裴负雪,这几千人,又该何去何从?
裴负雪身形一晃,险险扶住了床栏才没让自己跌倒。
宋长安,死了?
他强撑着自己定了定神,“宋长安他……?”
“已经葬了,首领。”
蛮蛮哽咽着,继续道:“如果没有那封信,他不会死的。”
没有傅容时传来的那封信,裴负雪和宋长安就不会去赤阴山南见长骁军的摄政王,宋长安也不会那么潦草地,把命留在了那里。
裴负雪闭了闭眼睛,压下心中的起伏,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叫他再也没法冷静地思考了,他的手指紧攥着,目光投向仍然昏迷不醒的傅容时,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写了封信送到了赤阴山,想告诉他们一些军密而已,却被乔彻跟踪,受了这么重的伤,至今仍然昏迷不醒。
他只是被跟踪利用了,不能把错怪到他的身上。
“蛮蛮,等傅苒醒来再说吧。”
房间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天光大亮,日光透过菱花窗,照在了床榻之上仍旧昏迷不醒的人苍白的面容上,平静又祥和。
有那么一时片刻,裴负雪几乎以为这个人在刹那间已经没了气息,他心神一紧,猛地拉开了帐幕,颤抖的手指摸上他的手腕,微弱的脉搏在他的指尖跳动着,一声声地敲在他恍惚不明的心上。
裴负雪猝不及防地落下一滴泪,胸口的旧伤隐隐作痛。
他要疯了!他真的要疯了!所有一切强装镇定都在顷刻间被打破,像是薄布被刀割开了一个小口子,冷风呼啦啦地往里面倒灌,这口子便撕裂得越来越大。
“傅苒,求求你,你快醒醒……”
“你看看我……”
宋长安的死和傅苒的伤,两种情绪杂糅着,撕扯着,他的声音嘶哑得像含了铁块,颤抖得不见一点儿镇定,裴负雪只有再次看见傅苒温柔的眼睛,才能将他早已经坠入深渊的心救回来。
可是床榻上的人仍然禁闭着双眼,无法给他答复。
蛮蛮看着他明显混乱不堪的情绪,转过了头,不再看着这边。
于勉推门进来看见她,愣了一下,低低叫了一声:“蛮蛮姐。”
“长安哥的剑。”
他双手拿着那把长剑,剑柄上只刻着两个字——“太平”,这是一把旧剑,宋长安自幼随身带着,他跟于勉说过,这把剑是裴首领的父亲——裴侯爷亲手铸造给他的,叫他这把剑最好一辈子都无机会斩出,意为太平。
“宋长安留了什么话没?”
于勉摇了摇头,眼睛红红的,像是已经哭了一场,他过去的时候,宋长安仰躺在雪地里,身体早已经没有一点儿温度了,哪还能留什么话。
蛮蛮挎着药箱,仰头喟叹一口气。
裴家养宋长安二十余年,他就以命向裴家示了忠,跟着裴负雪反叛,以死成全了义,护得裴负雪平安。
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这样很好。
怕只怕……
…………
傅容时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胸口一阵无以言状的剧痛袭来,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就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真他妈疼啊!
他要把乔彻剁碎了喂狗!说好的演戏半路怎么真的想要他命啊!一点儿职业道德都没有。
【嗯嗯?宿主你醒啦?】
【告诉你个好消息,宋长安死了,和乔彻同归于尽了,一把剑把俩人穿成了串,啧啧啧】
【宿主你也太厉害了】
傅容时微微愣了一下,片刻后瞬间忘记了胸口的伤,如果不是他没法起来,他简直要立刻鼓个掌。
好啊!真是太好了!
一箭双雕!
既把乔家的军权在乔彻身上断了,又叫反叛军失去了宋长安这么一员大将,他原本想的是裴负雪会和乔彻直接对上,就算裴负雪不死也会丢半条命进去,到时候边关这边他就不用再管那么多,直接回了京城对付乔家。
如今宋长安死了,也算是在裴负雪心上刻了一道伤疤,到时候东窗事发,裴负雪发现他的计谋,一怒之下直接到京城刺杀小皇帝,掀起谋反,那么他就能有合理的借口直接死遁,再借阿宝的口把那些陈年旧事一样样地说出来,靳洛就算是不敌裴负雪,可自己给这小皇帝养的暗卫不是吃素的,在这种状况下,裴负雪难逃一死。
这积分不是能妥妥地到手?!
傅容时深呼了口气:“这任务终于有进展了。”
下班指日可待!
【宿主,可是裴负雪并没有怀疑你啊】
他还觉得傅容时是受害者呢。
傅容时道:“只是现在还没怀疑我而已,那封信他还没拿出来,裴负雪觉得我是被跟踪了才会造成这一切。”
再加上他现在受了重伤,裴负雪情急之下根本想不到这更细的一层来,再者说,就算裴负雪真的怀疑了他,他也提前铺了后路,到时候三言两语就能把话再说回来。
这还没到他们决裂的时候呢,傅容时早就想好了借口去狡辩。
每个反派都应该有个背叛他后惨死的白月光,小说中万年不变的套路,反派阴暗内心中的最后一抹光亮,让他迷途知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然后心甘情愿死在主角手里,主角这地位稳妥妥地就拿上了。
傅容时这具身体完美符合大众眼中所有白月光的特点,温润如玉,怀存悲悯之心,善良心软,最最重要的一点——体弱多病,就像性转林黛玉,不仅受不了风寒,还受不得伤,不然分分钟死给你看。
胸口的伤依然压得他没法动弹,傅容时现在每眨一次眼,都觉得胸口又有血溢出来了,裴负雪跟他受同样的伤,当天就能直接下地行走,白月光不行,白月光至少也得昏迷个两三天,不然不符合人设。
想到这里,傅容时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继续休养生息,短暂的清醒后又很快陷入了沉睡,更糟糕的是,他的伤口开始发热了,他听见了裴负雪和别人说话的声音,却始终睁不开眼,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只感觉到额头覆上一只微冷的手,然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凉凉的,落到了他的嘴唇间。
“求求你,醒一醒吧……”
“苒苒……”
他已经煎熬太长时间了,可床榻上的人依然昏迷着,不给他一点儿回应。
容枝:“…………”
什么东西好咸?
作者有话要说:傅容时:相信我无辜你是生死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