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渐起,寒意刺骨。灰暗的天空之上,成群的乌鸦长啸着发出野兽的恐怖嘶鸣,赤阴山下的枯草之间夹着冷硬的雪花,一阵缓慢的窸窣声过后,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血色脚印。
……
“首领——!”
“裴负雪!”
站在山口驻守的宋长安迎面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远处行过来,正想戒备,却趁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冷硬俊朗,面色苍白,一个脚印一滩血迹,腰间挂着不断滴血的长刀——是裴负雪!
宋长安连忙搁下手里的剑去扶他,临到这人近前才发现裴负雪的胸口一片血淋淋的湿意,整件衣袍被血水浸透,整个人早已经气若游丝。
怎么会弄成这样!
宋长安想开口询问,但在看到裴负雪不带一丝一毫感情,极其冷漠的面容时,还是知趣地住了嘴,他将裴负雪扶回驻地,连忙叫于勉去取了金疮药和烈酒,看着他身上深浅不一的伤口,宋长安几乎要将一口牙咬碎,他忍了又忍,但在看到裴负雪胸口间那道深入心口的刺伤时,还是忍不住爆了粗口。
“艹他娘的,裴负雪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宋长安在屋子里无头苍蝇般转了转,问道:“你去刺杀赵元宜了?!”
裴负雪身上一看就能知道是利器造成的伤口,胸口那道最重,差一点就得魂归西天,如果不是他天生体质好,焉能有命回来?
可整个赤阴山的人都不知道裴负雪大半夜出去做什么!也没人敢拦着他!
宋长安见他呆呆坐着不答话,心里更气,他撩开帘子看了眼黑洞洞的天空,远远看见于勉提着一坛子酒和金疮药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跟他说:“药酒没剩多少了,我叫蛮蛮去煮了盐水,这些先凑合着用。”
宋长安没说话,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给他让了条道叫他进来,低声嘱咐道:“这事不要往外多传,就咱们几个知道就行了。”
“长安哥,我知道。”于勉走进来,看见裴负雪躺在床上,一身的血,登时吓得神魂俱裂,想扑过去看看又不敢,恐怕再给裴负雪闹得伤口发热,只能回头问宋长安,“哥,这是怎么回事?”
宋长安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将酒坛子的封口打开,沾湿了毛巾,道:“他去刺杀赵元宜了,弄得一身伤回来。”
“真是不知道谁刺杀谁。”
于勉过去给他帮忙,卷了一卷白色的布条做绷带,将小瓷瓶里的药粉倒下来一点儿,颇有些好奇问道:“裴首领刺杀赵元宜,为什么不带我们?”
宋长安没搭理他,他哪知道裴负雪到底干什么去了?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就剩这几口气吊着,山里条件有限,万一伤口发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想到这里他手轻轻顿了顿,跟正在给裴负雪处理伤口的于勉招了招手,问他:“蛮蛮的药箱里还有十灰散吗?”
于勉摇了摇头,“我想想办法下山去买吧。”
“不用……”原本躺在床上一句话不说的裴负雪终于开口,他闭了闭眼,一向冰冷倨傲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咬着牙,道:“柜子里有药,白瓶红塞的是伤药,我要自己能挺过来,就别用……”
宋长安走了几步打开柜子,在里面居然发现了几瓶上好的伤药,白色细纹瓷瓶,他打开闻了闻,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气味,但这种瓶子装的药一般只在京城售卖,价格十分昂贵,像边关这些底层军奴,根本没有见过。
“你有药怎么不早说?”
宋长安抱怨了一句,又问他:“你到底去哪了?”
裴负雪闭着眼,过了片刻后又睁开,他的神情微微有些恍惚,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难受又刺痛,半晌后才淡淡开口道:“……和你说的差不多。”
于勉瞪大了眼:“您真的刺杀赵元宜去了?!”
宋长安没说话,他看出了一点儿门道,便借口让于勉去看看蛮蛮盐水烧得怎么样了,将他赶出了屋子,看着人走远了才又折回来给裴负雪包扎伤口。
殷红的血很快浸透了纱布,宋长安松了松打下的结,默默又给他覆上一层,忽然开口问道:“裴负雪,你是不是去见傅容时了?”
去见傅容时,然后被长骁军发现,从千百人的军营里逃出来,落得一身重伤,这样就完全解释得通了。
裴负雪没说话。
宋长安气得想一头撞死,他一锤没落到这人胸口,看见那一片血迹又悻悻然地收回拳头,他压低声音,道:“裴负雪,我们和他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裴负雪的眼睫颤了颤。
“年轻的时候再好都没用!傅容时现在是为皇家干事的!他是摄政王!”
宋长安忍不住想推他一把,却被裴负雪反手将手腕拧住,说了一句让所有人听了都无可奈何的话。
“你不懂。”
“傅苒是站在我这边的。”
宋长安禁不住地冷笑:“站在你这边?”
“那你胸口的伤是怎么回事?哪个不会武的人能近的了你的身?除了他!”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裴负雪身上那么多伤口,只有胸口这一道最严重的是完全不会武的人近身所刺,军营里不会武又能近得了裴负雪身的人,除了傅容时没有别人!
裴负雪沉默了一下,他用力攥了攥手,压下心里的起伏,他不想要自己最得力的属下去怀疑自己心爱的人,傅苒待他很好,在裴家落败时给他送药,给差使塞了很多钱就为了能给他送一封信来边关,给他带京城的糕点。
他想起昨夜傅苒在他胸口毫不犹豫刺下的箭矢,那时他紧紧地将这支箭握在手里,半点儿也不敢相信这道伤是他心爱的人赐予他的,他心痛得没法呼吸,可是末了再想起,裴负雪的脑中只有傅苒厉声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裴负雪,走!
“长安,傅苒有苦衷。”
做摄政王不是他愿意的,傅苒当时不想要入仕,是皇帝逼迫他的,皇帝留了诏书,叫他辅佐太子,是皇帝逼迫他的,傅苒一点儿也不想做,这些都是那个狗皇帝逼迫他的。
傅苒不这么做,就会被赵元宜怀疑,他才二十几岁,没有亲族相护,东窗事发,在京城哪还能有立足之地?
那天他们都喝了酒,傅苒酒量非常不好,裴负雪趁着他酒意上头,脑子不清醒,解开了他的衣扣,他不是第一次想这么做了,但这是他第一次有胆量这么做,那天晚上,他忍着喘息和疼痛,将傅苒完全纳入了他的身体内。
他想醒来后傅苒不论怎么打他,骂他也好,要杀了他也好,裴负雪都甘愿任由他打骂,这条命他可以留一半给傅苒,任由他怎么使用,可是傅苒醒来,缩在他的怀里,告诉他,他一点儿不想做这个摄政王,他想要走。
宋长安瞠目结舌,他梗了半晌,似乎是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深呼了口气,道:“行,这是你们之间的事,跟我没关系。”
年轻的时候在京城,就属他们两个关系最好,到如今这种地步,这感情剪不断。理还乱,也不是他能插得进去手的。
宋长安没资格管,也不想管,他看着裴负雪身上的伤口越来越闹心,干脆一甩门就出去了。
…………
景国军营。
此时已天光大亮,傅容时闹心得一夜没睡,他早已经换下了沾血的衣裳,坐在主帐里听着下面的汇报。
“王爷,昨夜的守卫已经进行了军法处置,逆贼裴负雪受了重伤,潜逃至赤阴山中,属下等不明山中状况,没敢继续深入。”
“废物!”
傅容时一掌挥落了桌案上的茶具,瓷杯坠到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他强压怒火,眼神如冷刀子般直直射向地面上跪着的人。
“我大景长骁军营,就这么任由逆贼潜入,行若无人,难不成陛下这么多年,只养了一群酒囊饭袋出来?!”
他越想越气,干脆站起身来,指着地上的人骂:“你身为长骁军参将,守卫未汲,御下不严,按军律该当何罪?”
乔彻惶然垂头跪拜,“殿下息怒!只是这裴负雪实在狡猾,属下等怕是他的计谋,才没敢继续追杀。”
“赤阴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裴负雪只身一人潜入我军,怕是有另外打算。”
傅容时听见他的话,整理了一下心绪,又捏了捏眉心,压着一股怒火,实在不想在军营里失态,只是向乔彻挥了挥手,“出去吧,自去领罚。”
又沉声道:“请赵将军来。”
阿宝见人出去了,将地上的碎片收拾起来,给傅容时冲了杯清茶搁到案上,轻轻地给他揉捏肩膀。
“公子息怒,阿宝给您唱个曲儿?”
傅容时靠着椅背,“你哪只眼看见我怒了?”
他明明在狐假虎威地掩饰昨天夜里的事,几乎得两边都说谎话,裴负雪那边先不用管,等到什么时候时机到了,他自然能明白,傅容时得先和赵元宜解释裴负雪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军帐里。
毕竟赵元宜昨夜里能那么及时地出现,里面可少不了他的功劳。
傅容时闭着眼,道:“阿宝,你只管跟着我,你家公子不会害你。”
阿宝瞬间湿了眼眶,他哽咽道:“公子说的什么话,就是您要当……阿宝也是要跟着您的。”
【得,你成阿宝的白月光了】
【我查查成为配角的白月光加不加积分】
傅容时没睁眼,“你眼里只有积分,不管我的死活是吗?”
没看见他正头疼怎么跟赵元宜解释他为什么会知道裴负雪的行踪这件事吗?
系统嘿嘿一笑【怎么会?我查过了,配角也加】
作者有话要说:宋长安抓狂:裴负雪你清醒清醒!
裴负雪:你不懂,他超爱我,他有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