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茭沉默了一下,道:“你为裴负雪做到这种地步,有没有想过他领不领情?”
“他领不领情不重要,”傅容时闭了闭眸,似乎是有些难过,他站起身来时,眼睛已经恢复了一片清冽,只淡淡道:“我无愧于心便好。”
乔茭抬起头,道:“七年前裴家含冤,全族被斩杀,你已经救过他一次,如今他在边关兴起叛乱,坐实了谋逆之意,和整个靳氏皇族对上,你是当朝摄政王,还能救他第二次吗?”
傅容时垂眸看着她,道:“乔茭,裴负雪做的罪孽,我替他还,此桩事了,我会自请退位。”
“裴负雪起义,说是叛乱,不如说是来复仇,先帝已死,这桩罪搁在谁的头上都不好说,不是陛下,就是乔顺年。”
烛火明灭,映照着傅容时苍白的脸,他薄唇开合,低声道:“乔茭,你总得被迫做出个选择。”
是把这个罪名扔给靳氏皇族,还是让乔顺年一力承担,站在乔茭这个立场,谁也不知道该怎么选,谁能担得起这份仇,都不好说,裴负雪那把刀指向谁,谁就是罪人。
裴负雪身负血海深仇,筹谋多年,终究还是选择了起义叛乱,他这场起义,将傅容时的所有计划打乱,毁了他一片苦心。
可是没办法,他还是得救裴负雪。
谁叫他是温柔善良白月光。
……
傅容时从太后殿里出来,到养生殿外的凉亭里吹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越处理就越睡不着,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怎么休息过了,阿宝担心得要命,明里暗里地劝过他好多次,他知道自家公子胸口还有旧伤,不能不好好养着。
傅容时见他劝着劝着好像要哭出来一般,挑眉一笑,道:“你家公子还没死,你这就要哭丧了?”
阿宝一愣,眼泪都没来得及擦,连忙跺脚:“公子!”
傅容时看着他的动作,笑道:“你还是小孩儿吗?我说句话你闹哪门子脾气?真不开心了去御膳房里找点东西吃来,踩这地亭子也倒不了。”
阿宝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哭笑不得解释道:“奴婢家乡那边,如果有人说了不好的话,就要原地跺脚三次。”
“就是这句话不算的意思。”
傅容时挑眉:“不好的话?”
那他发的那个毒誓还来得及跺脚吗?不得善终可算不上是好话,阿宝要是知道,不得把地板跺裂了才算。
阿宝蹲在他身边,手拽着他的袖子,哽咽道:“奴婢想要公子长命百岁。”
他抽了抽鼻子,道:“往后公子可不许再说那样的话了,叫奴婢伤心的。”
傅容时点了点他的脑袋:“你小子,还教起我来了,你是主子我是主子?”
阿宝攥着他的衣袖,道:“公子是阿宝一辈子的主子,公子退了位,阿宝也要跟着一起。”
傅容时看着他圆圆的脑袋,叹了口气,想起再过不久他就要下班,悲喜交加,下班是开心事,可他唯一放不下的是这个从小跟着他的小太监,假如到时候裴负雪和靳洛对战起来,他一个奴婢,还不知道何去何从,万一被误伤了那可是太悲惨了。
他想了想,道:“阿宝,等过几天你替我去京城购置一套宅子去,等你家公子我退位了,我们就住到那边。”
阿宝点了点头,道:“奴婢选个清幽的地方,公子喜欢安静。”
傅容时看着他的样子,想笑又笑不出来,当务之急一是把剧情走了,二是把这个小太监的奴籍去了,把阿宝送出去,这件事得托给他自己的人去办。
他在凉亭里吹了会儿风,吹得脑子愈发清醒起来,直到天色蒙蒙亮,殿外侍女熄了夜灯,才又回到养生殿里去。
这一吹风不得了,傅容时原本已经养好的身体又不行了,一回殿里便感觉有些头痛,阿宝叫太医来了一趟,开了些镇定安神的药,又忍不住低声抱怨起亭子里的风来。
傅容时不免失笑,这人不怪他大半夜吹风,怪凉亭位置不好,他只是稍稍病了一下,就索性推了早朝,也免得那些大臣一个两个的又来给乔顺年求情,听得他耳朵都起茧子了。
盯着靳洛写了会儿字帖,傅容时去偏殿里睡了一会儿,下午醒来后便有人通报说太后娘娘请见。
……
傅容时从乔茭手里拿到了证据,十分高兴,果然亲妹妹处理事情效率就是高,任他磨破嘴皮子都说不动的乔顺年,乔茭一开口就知道什么叫忠言逆耳了,倒不是觉得他会对靳洛如何忠心,只是避一时之害,不过这一时对于傅容时来说也足够了。
他借病连推了两天早朝,奏折也不批了,全权叫靳洛自己去决断,当靳洛捧着一大堆折子过来向他求助时,傅容时十分无奈。
靳洛可是打败大反派的未来帝王,这个可可爱爱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小孩儿怎么看怎么软,傅容时很担心他和裴负雪那场大战要怎么打。
但这不是他一个将死之人要考虑的问题,于是狠心让自己冷下了脸,严肃道:“陛下,您已经快九岁了,该会学着处理政事了,臣不能帮您一辈子。”
“皇叔……”
靳洛瘪嘴,看起来想哭。
傅容时:“……”
算了算了,为小朋友加个班怎么了?
到时候就选过劳猝死,很符合他的工作狂人设,死得快又不痛苦,过后是什么剧情走向那就和他无关了。
只要裴负雪死在靳洛手上,按他这个规规矩矩走剧情的情况,应该能得到八十分。
乔顺年不再搞事情,傅容时这半个月过得十分清闲,直到一纸信书经由暗卫的手传到他面前,傅容时明白,最后一段剧情要开始了。
…………
按照约定地点到达那家茶馆的时候,正好临近黄昏,宫里最近没有什么事,唯一心烦的是靳洛的课业,傅容时出来也不会很引人注目。
他只穿了件白色锦袍,墨发只用一根玉簪挽起,身形清瘦,容颜如画。
约他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这七年以来和裴负雪传信的中间人,司礼监的霍言,傅容时到的时候,霍言已经煮好了茶,街道上陆陆续续有人群经过,他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上,茶馆里还坐着几个客人,但并不十分吵闹,傅容时扫过一眼,在一个背对着他的黑色劲装的人身上顿了一顿,又状似不知地回过了头。
他果然来了。
信里吵不如当面吵来的痛快。
最后一场能体现他白月光温柔善良本性的戏,他可得加把劲儿,努力冲一下九十分!
傅容时丝毫不见外地坐下来喝了口茶水,道:“还是我们年少时的味道。”
“那当然。”霍言笑了笑,道:“我可是这家茶馆的东家,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口味。”
傅容时也笑:“最近乔家的事算是了结了,靳洛慢慢开始亲政,我总算能歇一会儿,本来是有个东西想叫你送去给裴负雪的,现在倒是不必了。”
霍言还没细想为什么不必了,又记起裴负雪跟自己说过的话,下意识地问道:“你和裴负雪是不是吵架了?”
傅容时愣了一下,转而又笑道:“没吵架,闹了点小矛盾。”
霍言犹豫了一会儿,道:“我觉得你们之间有误会。”
裴负雪跟他说傅容时想要杀了他,可傅容时怎么会杀他呢?他们之间的情谊深厚,他这么多年都看在眼里,如果不是误会,那也只能说是世事多变,让人唏嘘。
但他还是不信傅容时会想杀裴负雪。
傅容时垂着眼睫,手指摩挲着茶杯瓷壁,道:“……是有点误会。”
这误会可太大了,裴负雪已经说过不会再相信自己,那么他再如何解释,也终究是没有用的,只是可惜他时日无多,要抱憾而死了。
霍言道:“误会,解释清楚不就好了?”
傅容时忽然抬起眼,看向那个黑色的背影,道:“裴负雪。”
“你还想听我解释吗?”
听见这句话,霍言和裴负雪齐齐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傅容时居然能从背影一眼认出来这个人是谁。
霍言心说,也难怪他们关系好,年少时便相惜,这个中情分,是怎么也斩不断的,只是误会嘛,说说清楚就好了,他一个外人还是别过多劝导,免得要适得其反。
裴负雪手指捏着茶杯,闭了闭眸,转过身看见那人一身白衣坐在窗边,眉眼疏和,一张苍白面容温润如玉,青灰色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的方向。
“傅容时。”
两月未见,这个人依旧是那张让他思念又怨恨的容颜,裴负雪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傅容时居然瘦了很多,那身衣服在他身上有些松,唇色也有些苍白,想到两天前宫里消息说摄政王病了,裴负雪忍不住皱了皱眉,只觉得心口微痛。
裴负雪坐到了他的对面,他刻意地避开了傅容时的目光,问道:“你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傅容时从眼睫颤了一颤,他从怀中拿出一张被折叠的纸,放到了桌面上。
裴负雪抬眸看着他:“傅容时,我就在你面前,有什么话,不必写在信里了。”
傅容时摇了摇头:“不是信。”
“是七年前九月初七乔顺年的秘密文书。”
裴负雪呼吸一滞,九月初七,裴氏被弹劾有谋逆之心的那天,过后不过半月,裴氏全族下狱。
他下意识想去拿那张纸来看,傅容时却用手指压住了信的一角,如果裴负雪执意要看,他的力气也绝对敌不过一个习武的人,傅容时压着那封信,却十分固执地看着他。
“裴负雪,我从乔顺年手里要来了这纸文书。”
裴负雪看着他,片刻后又移开目光,道:“我要这封信,你有什么条件?”
条件?
傅容时全身都颤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抬起眸,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到骨子里的面孔,忽然从心中升起一阵阵的寒意。
没听到对面的人说话,裴负雪皱了皱眉,他将视线转回到傅容时身上,却看见了他含了泪意的眼,那双眼睛和在边关时不同,里面没有一点儿想要欺骗讽刺他的意思,可是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他害怕这又是另一个弥天谎言,看着他的眼睛,裴负雪一点儿也不想再待下去,他只是想来看看傅容时,没想再踏入这个深渊中去。
裴负雪心口痛了痛,他强压着颤抖,勾起嘴角,道:“不对吗?摄政王殿下以利为先,我认为您自然是要先谈条件的。”
傅容时手指颤抖着,松开了那封信。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吵,傅宝快下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