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市的夏季热烈又闷燥,梅雨过后,便是高温不下的天气,直到立秋后温度才降下来,蝉鸣不止,蛰伏在树枝草丛越发鼓噪地震动翅膀,燃烬生命谱出的交响乐。
贺晁一个自小在北方长大的人,竟也耐住了南方湿热的环境,在最热的一个月来回穿梭在上京和江市,时常黏在李佑身边,大多时候都是强制拉扯着他出门去玩。
和贺晁走得近,李家知道,也没有表态,持默许态度,母亲甚至还鼓励李佑多出去玩长长见识。
跟着贺晁,李佑确实见到了此前从未感受过的另一个世界。
贺晁带着他去看赛车比赛,带他感受飙车的刺激与疯狂,也带他去玩跑酷,玩攀岩,蹦极最终没能实现,他实在恐高,只要站上午就吓得腿软,后来是是被贺晁背着下去的。
此后,贺晁就这事嘲笑了他好一段时间,每每都惹得李佑脸红窘迫。
两人也去长白山滑雪,贺晁带着他自山坡一冲而下的时候,李佑完全放空了自己,像个孩子般开心地大笑和尖叫,尽管不慎摔倒,溅起一脸雪花,鼻尖都被冻红了,也笑得灿烂。
李佑的确过了一个特别的暑假,充实又愉快,最好的朋友在侧,比他以往的任何一个假期都要有意义。
他好像真的远离了前世那些无法逃离的烦心事,跟在贺晁身边,他什么都不用想,甚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从长白山返程时,差点被贺晁拐到上京去。
“和我回家一躺?”
李佑正在玩手机,下意识想应,而后一懵,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连连摇头推辞。
虽然觉得贺晁的这句话怪怪的,用的是和而不是陪,一个字不同,含义却差得不知一星半点。
李佑找了个借口含糊过去,好在,贺晁也没有强迫的意思,他也没再问起心中的疑问。
转眼到了9月,各大高校陆陆续续开学,新生是最后一批到校报道,李佑上午便到了学校,家里司机开车把他送到校门口,行李是校门口负责迎新的学长学姐负责交接。
因着开学第一天,李佑从家出发,也就没和贺晁在一起。
录取通知是两人在外面玩的时候就下来的,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的,两人一同被江大录取了。
只不过他报考的是江大王牌专业之一的工商管理学,而贺晁则报了金融工程,两人同为理科专业,也绕不开金融这个圈子。
李佑后来才看过贺晁的成绩,才发现他要上江大属于吃亏,金融工程虽也是大热专业,可在江大的发展前景不如同类别的高校,甚至贺晁完全可以留在资源更好的上京就读这个专业,而不是舍近求远的跑来江市上大学。
心里隐隐猜测他有几分原因在于自己,李佑劝过他,无果,贺晁打定主意的事,除非他自己回心转意,否则一切免谈。
可他不想贺晁因为自己葬送了前程。
高考是一辈子的事,轻易儿戏不得,他不想贺晁后悔。
可贺晁对李佑的担忧完全不放在心上,态度依旧轻飘飘的,宽慰他说这个专业就是老爷子和大哥选出来的,若不是两人极力反对,他是想随便报一个艺术专业混日子的。
毕竟贺家这辈有贺峤一个继承家业就足够了,他乐意当一个富贵闲散人。
多说无果,贺晁又是变着法转移注意力,终于短暂地把这事揭了过去,两人没再聊关于志愿的事。
前一天夜里两人发消息聊天,约好了第二天学校见面。
李佑一个人进校,行李运送到楼下,有学长帮他拎上楼,他全程只提了个电脑包,近乎不好意思地跟在自己大包小包的行李后面上了楼。
宿舍还没来人,两个学长帮他把行李送到,就摆摆手要离开,李佑再三的道谢,态度诚恳到两位学长都有些脸热,在李佑的目光中飞快地下了楼。
宿舍在五楼,这个楼层对于李佑来说有些高了,如果不负重也还可以,一旦负重,他就有些吃不消了。
看着眼前空旷的宿舍,李佑呼了一口气,开始搬东西打扫卫生。
宿舍闲置数月,已过了积灰,李佑又爱干净,因此来回跑了数趟才打扫干净,又把地板和桌凳都擦了几遍,他才开始着手收拾自己的床铺和桌面。
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每个人有自己的独立空间,被他收拾一通后,干净又整洁,窗明几净,已经焕然一新。
还未坐下歇一口气,宿舍门便被敲响了。
“笃笃”两声。
放下手中的书本,李佑走到门边开了门。
一抬眼,入目的便是一张居高临下的锋利面孔,睥睨的眼珠浅淡又凌冽,见到他的一瞬便泄露出了点温柔,精致的唇形天然上翘,笑与不笑是两个极端。
是贺晁。
李佑没想到这么快会再见,一时有些愣怔,刚想问对方是怎么找到他的宿舍,还未问出口,便见眼前人动了。
倚靠的高大身形站直了,门开了,贺晁一手臂撑着门框便微垂下头,凑近了门后的少年,唇角弯了,嗓音含笑道:
“怎么见到我一点也不惊喜?”
被他一打岔,李佑把方才的疑问抛诸脑后,一撇嘴角让开了位置,示意他进来。
待人进门后,才无奈道:“都约好了今天见,我当然不惊喜。”
贺晁一点也不客气,抬腿便进了门,四顾打量了一周,像是当做了自己宿舍那般满意地点评:“打扫的挺不错,不如我给你开工资,你帮我做家政如何?”
一听这话,李佑就知道他又在满嘴跑火车,他懒得搭理,手指一指,打发道:“那个凳子是干净的,坐吧。”
走完,就走向了自己的书桌,继续手上没整理完的书本和杂物。
可被他随意打发的贺晁却不满,他几步上前,从他手中夺过了书本,毫不讲理地举高了,无赖道:“不要。”
相处这么久,李佑也对他时而上头的幼稚脾气无无奈何,避免他又做出什么更加离谱的行为,只好哄着他先把书本还自己,“你先把书给我,我桌面还没收拾完。”
贺晁打眼一撇那桌面,不由分说就把李佑给挥开了,然后一言不发地把手中的书和桌上那几本摞在一起,放进了一侧书架。
看着他的动作,李佑懵懂,“你在干什么?”
贺晁头也不回,语气却暗含嫌弃:“收拾你的桌子,偷着乐吧。”
李佑:“不用,我……”
“赶紧想想怎么感谢我。”
李佑:“……”
于是,看着贺晁如长工一般埋头苦干,并且动作利落地把他杂乱的桌面收拾了整齐,又顺手把他买来的LED灯安装在了书桌四面,装了电池后,按了开关,小灯泡瞬间便亮起了暖黄的光,瞬间将书桌四周笼罩在了莹润的光中。
看着眼前的劳动成果,贺晁满意地挑高了眉梢,一偏头招呼道:“好了。”
李佑从凳子上直起身,走到书桌边环顾了一圈,老实且直白地夸赞道:“好棒,谢谢你。”
眼神自少年出现后便再未挪开的某人得意地笑了,一只胳膊搭上那瘦弱的肩膀,毫不心虚地邀功,“想好了吗,怎么报答我?”
书桌收拾完,李佑也松下一口气,这时再面对贺晁的幼稚玩笑,抬眼认真看他,顺毛接话道:“还没想好,你想我怎么报答你?”
有问有答,时至今日,李佑已完全不怕他,自下而上的直视也坦坦荡荡,少了扭捏忐忑,昔日怯懦的少年真正的成长了。
迎着这专注的目光,贺晁却一时失言。
对视的目光下移,轻飘飘地落向那淡红的唇瓣,心下压抑许久的欲念再次蠢蠢欲动。
唇角一勾,他下意识开口:
“不如……”
可他的话被门口重物坠地的动静打断了。
李佑被转移注意力,率先偏头去看,贺晁酝酿的心思被打断,烦躁地啧了一声,也回头看。
一个男生提着一只大包站在门口,正在大口踹气,猝不及防地,三人就对上了视线。
李佑虽然愣怔,但很快反应回来,看他拎着行李,想来是未来四年同寝的室友,暂时也顾不上方才贺晁未说完的话,于是主动打招呼:“你好,我叫李佑。”
那男生身着一身藏青卫衣牛仔裤,身量瘦高,五官清秀,头上甚至还有一撮呆毛随风支棱着,看起来有些呆呆地,眼神落在李佑身上,迟迟收不回来。
听见声音,方才如梦初醒地回神,挠了挠头笑着回道:“你好你好,我叫徐骆,以后大家就是室友了。”
打过照面,初见他便对这个室友印象很好。
太好看了,他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
他进门的时候以为宿舍内没人,大咧咧地推了门,此时门大敞开,露出门外一半的大包小包,李佑看见了,便想上前帮忙,“我帮你吧。”
见他靠近,徐骆立刻摆手退拒,不好意思道:“没事,不用帮忙……我自己可以。”
说着,他一只手便将包拎了起来,寻到自己的床号放在了桌面,回头一看,正好和李佑对床。
他本就社牛,见新室友第一面印象不错,过了最初的不适,话也多了起来,“诶,咱俩的床位也挨着,好巧……以后多多关照啊。”
听到男生带笑的嗓音,李佑也从紧张的状态放松下来,接话道:“是很巧,我看了你的专业,我们好像是一个班的。”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完全忽视了身边还有一个杵着的大醋缸。
被忽略已久的贺晁眉头拧成川字,冷眼看着李佑和那个小白脸有来有往,你一言我一语地,心中被打断的不爽简直犹如实质。
他忍无可忍,“喂……”
可李佑压根没注意到他,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新室友身上,见徐骆一个人折返回去拿行李,当即就要上前帮忙。
虽说对方说没事,可他也不该真站在一边看着。
同学一场,要一起同寝四年,两人又在同专业同班,不能以上来就让人落了不好的印象。
脚步刚迈出去,手臂就被人拉住了。
李佑抬眼,看到了贺晁居高临下地不耐眉眼,像是在压着眉眼间的燥郁,语气不善:“他都说了不用你帮忙,你干嘛上赶着多管闲事。”
李佑反驳:“可是他东西真的很多……”
贺晁拧眉:“你这个身板能帮得上忙?”
经他提醒,李佑也如梦初醒,自己去了好像确实帮不上忙,自己的行李都是学长送进宿舍里的,他压根就没出力。
一想到自己的瘦弱身体,虽然早已习惯不再暗自神伤,可他依旧不免懊恼。
视线一抬,瞥到某个身材结实的长工,李佑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
他是不行,可是贺晁行啊。
思及此,他拉住贺晁手臂,诚恳道:“那你去吧。”
话音落地,贺晁一脸不可思议地转头,满脸“你在想什么”的表情。
可李佑瞥了眼独自搬挪行李的徐骆,也顾不上太多,拉住他讨好地晃了晃,“贺晁,你替我帮帮他。”
这是他第一次向贺晁撒娇求人,为的还是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室友。
贺晁简直要被他气死,眉头也不拧了,冷着脸丢下几个字:
“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