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走上宿舍三楼时,贺晁没在宿舍里,正倚在走廊上看手机。
他脚步一顿,而后便沉稳地走了过去。
男生胳膊伸出护栏,松松地支着手肘,李佑站定脚步后见他没在玩游戏,便酝酿着想要解释上午自己的举动。
见人靠近,贺晁也没抬头,他知道是李佑。
“上午的体育课,找你要联系方式……是有原因的。”
李佑也没拐弯抹角,他们之间也不是可以闲谈的关系,还是直奔主题为好。
贺晁翻着微信群聊,视线在几个发小的聊天内容上扫过,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得到回应,李佑继续说道,“那个,是我和姜川的一个赌约,赌约内容就是一月之内要到你的……微信。”
手指一顿,贺晁终于抬了视线,但没回头,“继续。”
李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说话嗓音很稳,他没觉得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因为他有我的把柄,所以我不得不应下这个赌约,现在事情都解决了,如果你觉得勉强……可以把我删了。”
贺晁体育课上没直接拒绝他,而是主动解围同意了好友申请,他就很感谢了,他没再奢望留着贺晁的联系方式,贺晁没表示,他也该做出表态。
想来,贺晁应该会高兴。
但等了又等,没等到贺晁的回应,李佑忍不住歪头去看他的表情。
贺晁背身侧对着他,看不出什么,但这沉默却让李佑又无措起来。
他不自觉向前迈出一步,背后书包里的手机屏幕亮起,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来自傅丞的来电。
手机在白天被他调成了静音,屏幕无声地由亮转暗,不多时又亮了起来。
电话一个接一个,无声地沉在角落,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李佑丝毫没察觉到书包里的动静,他全部身心都在眼前人身上。
少年音色很清,主动喊人,“……贺晁?”
两个熟悉的字眼由那清润嗓音说出,清泉击石般敲在耳边。
贺晁终于从最开始的出神中反应过来,垂下的视线是不停滚动的聊天记录。
【园丁尚】:怎么没人了?加贝又在潜水?
【做饭的飞】:潜水摸鱼大师,失踪是常态。
【周管家】:奇怪,刚才还说今天心情不错来着?
心情不错?
他心情是不错。
贺晁眉梢微抬,唇边扯出一点笑意,只是那笑不达眼底,倦怠迅速从眼角眉梢褪去,嘴角弧度甚至有些冷冽。
他终于回身,却是没看李佑一眼,径直拉开虚掩的大门,走进了宿舍。
末了,嗓音冷淡地丢下一句:
“删不删随你,反正也是小号。”
李佑刚听到他说小号时点头应下,但转头看这人周身泛着冷气,一言不发地进了宿舍,转而迷茫起来。
又不高兴了?
早已对他的脾气习以为常,李佑原地站了会,跟在他身后走进宿舍,动作放轻带上了门,生怕再惹得土匪更加不爽。
一室相对无言,两人没再多说一句话。
等写完一套试卷放下笔,李佑拿起手机时才发现两个小时前的十几通未接来电,大部分来自傅丞,还有几个是楚之昂和李年。
李佑自认作为发小关系一般,也没什么可以多余闲聊的,只是看傅丞一口气打了十几个电话过来,事分轻重缓急,还是给他回了微信。
至于楚之昂,李佑想不到他找自己会有什么好事,直接无视掉了。
落在最后一个名字上,李佑在打电话与回微信之间犹豫着,最终还是选了后者。
他有时宁愿李年还像小时候那样娇纵,也比现在这样对谁都好更让人舒服。
就因为李年无处挑剔,才更衬得他卑劣阴郁,他好的让人忍不住想去怨恨他。
直到睡觉前,微信一直静悄悄,没有消息再出现,李佑随之把今晚的事抛到了脑后。
一天后就是百日誓师大会。
上一周联考红榜公布之后,校方便联合了年级主任和各班班主任统计了优秀学生名单,着重在于进步名次突出与学习成绩优异的部分学生,初步择定选出了几名品学兼优的学生代表和进步之星,给予他们在百日誓师大会上台发言与宣誓的重任。
而李佑就是被选中的进步之星。
郑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的时候,秦业也在。
郑老师笑得不合拢,向他解释这次七班出了一个学生代表和一个进步之星,包揽了第一第二。
而李佑,更是以一己之力拉动了班级平均分,比上次月考高出了整整五分。
郑老师对两人抱有万分期待,给了他们一周时间准备,而李佑因姜川耽误了时间,临近上台发言,他准备稿子与找秦业演练占了大半时间,忙得没空留意外界的事。
论坛上先前被周河找人压下去的八卦贴再度崛起,李佑在体育课上当众找贺晁要联系方式的事闹得一起上课的三个班人尽皆知,瞒也瞒不住,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无处发泄,大半的人都涌到了论坛寻找突破口。
这下,小众论坛变得不再小众,短短几天,注册登陆人数激增。
李佑自然没注意到班里人看他的眼神开始发生了变化,偶然撞上过一次段声,对方的眼神也是意味不明,看着他欲言又止。
虽然意外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知道自己名声不好,被人围观也没什么好意外的,甚至于社恐的他都开始逐渐适应这来自周围人越来越密集的注视。
只有一人,每日对他冷眼相待,自加上好友后便维持着微妙的和平。
终于在3月3日的上午迎来了百日誓师大会。
李佑起了个大早,早早离开宿舍,却没急着去教室,他特意在校道上绕了一圈,手上拿着打印出来的演讲稿,一边走一边练。
两辈子第一次参与这种万众瞩目的大型活动,李佑自然紧张,他怕自己紧张到说话卡壳,也怕站在高处,被下面全校人的目光一盯,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露怯。
手心出了汗,被李佑拿纸巾擦去了,尽管再紧张,这也是必须要走的一步。
李佑做好了心里建设,但真的到了在主席台下候场时,他还是心如擂鼓,身体沉重又僵硬。
终于等到掌声响起,学生代表与进步之星上台由校领导授予荣誉证书。
在那万般的眼神与热烈声响中,李佑耳朵嗡鸣,心神不宁,脚下的台阶一步踏空,正要狼狈摔倒,手臂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扶了一把。
来人手很稳,攥住他手臂的手白皙干净,李佑吓了一跳,睁圆了眼回头去看,是秦业。
秦业黑白校服里套了白色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人如青松挺直,只是那一丝不苟的衣服因拉扯有了些褶皱,向来清隽冷淡的表情略微松动,悄声询问,“没事吧?”
李佑小幅度摇了摇头,仰头对他道谢。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秦业也很高,这样对比下,他倒被衬得越发瘦小了。
在将要上台时险些摔倒,这可是惹足了操场前排同学的注目,靠近主席台的方阵正是高三全年级。
这一下定睛看去,又是李佑。
最近这个名字频频显出,算是彻底在整个年纪小火了一把。
队伍后方的动静没引起台上的注意,只有走在第一的傅丞踏上主席台后,向下瞥去一眼,目光流连在李佑和他身后那瘦高男生之间,意味不明地拧起眉。
站定后,照例是由校方领导先发表讲话,然后为学生一一颁发荣誉证书与握手,最后集体留念合影。
李佑笑不出来,绷着一张小脸,举着手中红艳艳的荣誉证书,在嘈杂讲话与鼎沸人声中,目光无意识落向主席台下的人群。
每班方阵站得松散,班级与班级之间界限分明,李佑藏在校领导身后,视线掠过主席台前的5班、6班,最后落在7班。
人群乌泱泱的,人脸都看不分明,他眼神发愣地从那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上滑走,漫无目的地落在最后一排某个鹤立鸡群的人身上。
“……”
校领导洪亮的嗓门将他出走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掌声祝贺!”
哗啦啦的掌声雷动,李佑机械地转身跟着队伍,走下了主席台。
因为要上台发言,他与秦业分别,去了后台。
又是一阵掌声,走上台的是学生代表发言人。
李佑没回头,他知道台上现在正站着的人是傅丞。
傅丞蝉联了三年的英华校草与年纪第一,全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很多新生开学还会特意跑去三楼教室目睹他的真容,说一句校园风云人物实在不过分。
这次分配了三个发言人,李佑最后上台,他候场时挑了个偏僻的地方,专心看手中的稿子,没察觉到有人正向这边走近。
直到在音响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李佑才整了整衣领,脚步急切地与正向他走来的傅丞擦肩而过。
时间紧迫,顾不上发愣,李佑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就径直走过。
四目相对,傅丞只感到鼻尖掠过的一丝浅淡香气,不似香水味那般浓郁,淡淡的,却又钩子似的浮动不散。
傅丞不自觉地侧身,视线追着逐渐远去的少年。
那是李佑洗发水的味道,他一直在用的牌子。
手指蓦地蜷起攥紧,眼底压抑着的情绪暴涨,额角青筋不受控地鼓动了两下。
李佑这个名字像带了魔力一般,轻易便能勾起他潜藏心底深处的施虐欲与暴躁,平时尚且可以压制,可自从看了那个匿名视频,那个少年就成了诅咒般萦绕在心头。
他曾陪着李佑长大,两人的羁绊已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便可动摇的。
他需要李佑……
不然他会发疯的。
……
台上,手指压了压麦克风,李佑轻轻拍了两下试音,目光一抬,扫过全场。
最初的紧张以后,他出乎意料的冷静了下来。
少年声音很缓,清泉流水般,字音准确,将冗长的发言稿念得毫无波澜与激情,却诡异地安抚了台下躁动的青春期学生。
冷淡嗓音透过收音清晰的音响辐散在整个操场,甚至于开小差闲聊的学生都被吸引了注意,抬头向主席台上望去。
“站在十八岁这个人生岔路口前,我们面临着高考的挑战,回首过去与展望未来,驻足不前与奔赴梦想……”
少年黑白校服整齐干净,拉链合在锁骨间,身姿笔挺地立着,迎着旭日高升的东方,仿若镀了层璀璨的金,周身流溢着暖光,像株灼灼挺立的小白杨。
可他人又冷冷淡淡,说话不疾不徐,温软的眉目低敛,镜框下的五官轮廓精致流畅,是从未惹人注意过的好看。
短暂的沉寂过后,台下窃窃私语不断。
李佑再度抬眼,一瞬惊讶于台下这么多仰头看他的学生,视线似有所感般,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七班。
这次,他看到了最后一排的人。
贺晁校服拉链大开,手插在口袋里,隔着虚空与人潮,冷冽地与他对视。
“塞万提斯说过,上帝带黎明来,是送给每一个人……”
少年嗓音停顿一瞬,贺晁一偏头,饶有兴致地笑了。
“我们每个人都见过星辰,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星辰。”
那一人的目光混在无数与他一起看向台上的人中,依旧能分辨出那带着爆裂火星的热切注视。
李佑嗓音终于失了冷静,话音落地,他却收不回目光,定定注视着台下那一人。
“窗外有风景,笔下有前途……低头是题海,抬头是未来……”
这一句话语速很缓,放的比先前都要慢,像是卡壳了接不上下一句般,不少人仰头去看,去发现台上的少年看着下方的人群,久久收不回视线。
怎么回事?
已有有心人跟着他的目光去看,在麦克风停顿的瞬息之间,台下的嘈杂铺天盖地。
人潮拥挤间,李佑清晰地分辨出了那人的微表情。
他看到贺晁疏狂地挑了下眉梢,薄唇微动,对着他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在极度的专注中,感官敏锐到惊人。
李佑心口发热,沉默过久的紧张忐忑淹没了他,心跳如擂鼓,快要跳出胸腔。
那精致薄唇开合间组合成了几个字——
“你头发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演讲稿来自百度和小红书摘抄,非原创
最后,此头发乱了非彼头发乱了,不cue村上春树老师,是别的意思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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