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日,李佑是刚听说贺晁那天差点掀了厕所,动静大到惊动了半个楼层的人。
今日周五,挨着周末放假,学生们格外心浮气躁,上午的课堂上小话不断,地理老师肃着一张脸站在讲台上,无论如何维持秩序也总有漏网之鱼。
李佑不受影响坐的端正,一手持笔一手在试卷上落笔书写笔记,记得认真,扎在嘈杂懒散的教室后排,格外的清爽内敛,身上有着一股远超于同龄人的沉静。
他喜欢地理。
孩童时,在一众的儿童启蒙书中他便最喜欢地理百科全书,一本很厚的彩图印刷拼音书,上面记录了各种山川河流,飞鸟走兽,图片花花绿绿,色彩鲜艳缤纷,抱着这本书,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在房间呆一整个下午。
那些向往自然和奔赴自由的梦想真的在脑海中成型过,只是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他就再也没想过这些,一门心思扑在傅丞身上,变成了个毫无自我的傀儡。
热爱山海的少年志气终究成了一席空话,可李佑回到了这个还有无限可能的年纪,他想为自己追逐点什么。
所以他学的认真,在心中再次埋下了孩童的自己未曾实现的梦想种子,期待未来真的会看到自己想看的风景。
“李佑?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图中的甲洋流为什么是北大西洋暖流?”
被老师点名,李佑回神抬头,见地理老师严肃刻板的抬了下眼镜,直视着自己,后知后觉起身,看向多媒体大屏幕上那道地理解答题。
定睛思索了两秒,他缓声开口:“从图中可以分析,该区域位于北半球、本初子午线以东,结合海陆轮廓……”
少年解说的透彻到位,从地形地势分析到世界洋流分布,没有含糊其辞闪烁不清,反而是一板一眼,有理有据,与题目解析准确度同等,是非常标准的正确答案。
本来昏昏欲睡或开小差的同学也似被李佑清朗的嗓音感染,齐刷刷扭头去看他。
话音落地,地理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整节课不好的脸色也有所缓和,刚要对这番解释一番点评,就听走廊外一阵骚乱,闹哄哄的,像是隔壁班传来的。
班内学生都忍不住扭头朝窗外去看,教室后门出现了一个身影。
来人一身得体西装,鬓角半白,是个看起来严肃但温和的中年男人,身板笔挺地立在后门处,礼貌地抬手扣了扣门,眼睛在教室扫过一圈,而后锐利地落在了讲台上的地理老师身上:
“请问,高三7班班主任的办公室在哪里?”
李佑终于被这动静惊动,回头去看。
地理老师在英华教书,也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比起热切好奇的学生,他冷静地回视,“是学生家长吗?”
中年男人一颔首,唇边弧度恰到好处,温和又疏离,“我是贺晁的监护人。”
此言一出,班里的动静直接从窃窃私语变成了热切讨论,连李佑也不由怔忪,落在来人身上的目光多了些专注。
见到班内又乱了起来,地理老师眉头拧着,抬手压了压沸腾的氛围,转眼给后门的中年男人指路:“六楼,楼梯左手边第二个办公室。”
“多谢。”
中年男人礼貌退出课堂,一举一动都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自持有礼,有种游离于现世浮躁外的优雅。
来人离开,但课程还未结束,地理老师摆手让李佑坐下,转身面向讲台继续讲题。
李佑本以为上课时发生的那件事只是个小插曲,但没想到,两节课后陆露拉着许佳月急吼吼地从外面回来找他。
两人俱是一副惊讶不可思议的表情,陆露更是直接一屁股在李佑身侧的空位坐下了,拉着他空闲的手臂激动地拍了拍,“李佑李佑,我们刚才在外面听说了件大事!”
李佑侧头,有些呆,“怎么了?”
陆露手舞足蹈,“上课来问办公室那位大叔是贺晁家的管家,今天就是来给贺晁收拾烂摊子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佑心里有种微妙的直觉,他迟缓地眨了下眼睛,“……不知道。”
“贺晁前几天把我们这一层的厕所给掀了!”
李佑皱眉,有些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什么?”
或许是见一直处变不惊的李佑都失了态,许佳月推了把口无遮拦的陆露,面向李佑,解释道:“你别听她夸大其词,就是把几个水箱踹坏了,还损坏了几根拖把,据说当时动静闹挺大呢,走廊那边好几个班级都看到了,说男厕所里像是台风过境,然后这事就被老师和领导压下来了,今天他监护人来学校向学校赔礼道歉,才瞒不住了。”
从许佳月口中知道了真相,李佑只觉得懵,几天前?在贺晁还没消失前?
他不由追问,“前几天,是什么时候?”
许佳月被他问住了,犹豫了一会才说道:“他们说是五六天前吧,大概是咱班换座位那天,下午。”
换座位,就是那一天。
原来在他走后,贺晁发了那么大得火吗……
李佑垂下眼,早已抛却脑后的负面情绪再次上涌,翻书的手顿住,他沉默下来。
上课下课铃响了又响,校园内的生活一成不变,身边人来来往往,复习任务繁重,今天不过是普普通通又平常的一天,不要让这件事再影响到你,李佑在心里劝说自己。
周五对于走读生和住校生来说都是个特赦日子,承上启下连接周末,不必担心第二天的早起和作业,最适合不管不顾的疯玩。
李佑收拾好书包,装好周末在家要用的习题试卷和教材,边看手机边走出了教学楼。
楚之昂早在自习课就喊他翘课早退,李佑没同意,直接关了手机,这会再看,聊天框多了几条未读消息,隔段时间一条,充分展示了对面急躁的心情。
楚之昂:校门口等你,下了课就走快点,别跟那腿脚不利索的老年人一样磨磨蹭蹭的。
这几句话洋洋洒洒,带着一惯的嚣张和欠意,李佑能想象到说这话的人怎样的五官张扬,恶劣地让人牙痒。
视线落在最后一句话上,李佑本想回复的手指微顿。
他在内心小声反驳,我才不是腿脚不利索的老年人。
虽然心里不忿,但李佑确实腿上走快了几步,随着放学的人潮涌向了英华的学校大门。
刚出校门,李佑抬眼四顾,在人来人往中找熟悉的身影。
但他没找到人,他只看到了马路对面一辆亮黄色的保时捷911打了闪灯,见他看过去,车窗降下,楚之昂探头出来,冲他招了招手,笑得露出两枚虎牙,阳光又帅气。
李佑:“……”
李佑不意外楚之昂开着车,因为除了他自己,另外三人均已成年,楚之昂更是在过完成人礼的第二天就跑去学了车,为了驾照甚至还逃课逃学了几天,拿到驾照后第一时间就开了他爸送的新车带李佑去兜风,直接把李佑给兜吐了,连车都没下直接被送去了医院。
所以他记得特别清楚,当时带他兜风的新车不是这一辆。
虽然放学时段,英华校门外豪车云集,车来车往,但这样一辆扎眼又骚包的亮黄超跑停在校门对面,还是惹得不少人驻足围观。
李佑完全没想到楚之昂会选择这样选择大摇大摆的接人方式,简直想当做没看到转头就走。
但现实是,他还是攥紧了书包带子,低头垂眼,一鼓作气地快步穿过马路,站在副驾边拉下把手,近乎逃也似的钻进了车里。
楚之昂一手肘支在窗边,侧头看他,抬了抬下巴,毫不客气地笑了,“今天走得倒是挺快啊,是不是看到我发的消息了,这么听话。”
李佑不想面对他,把书包抱在腿上,第一时间系好了安全带,“开车吧。”
他态度冷淡,但楚之昂却来了劲,他勾起唇角笑得更开了,看少年坐得端正,没忍住伸了空闲那只手去勾他下巴,“你还真把我小爷我当司机了?”
手指蹭到少年下颌,被躲开了,他也不急,就并着两根手指去够他,像在逗他玩,终于李佑忍无可忍地抬手抓住他作乱的手,转头正视他,黝黑的瞳仁有些气急,“没有,你别闹了。”
楚之昂手被李佑松松地攥在手里,一抽就能挣开,但他没动,就着这个姿势眯眼看李佑,看他黑黝黝的眸子,看他因呼吸微微鼓动的脖颈线条,最后移回到他圈拢着那只手的葱白手指上。
咬肌鼓动了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好,我不闹了,但你要不要把手还给我,没法开车了。”
被他眼神一盯,李佑不自在地瞥过眼,听到楚之昂的话,他急忙松开了手,抱着书包凑近车窗,整个人恨不得缩成一团远离身边人。
“……”
楚之昂笑着收回手,也不再闹他,打了方向盘汇入车流,一脚油门下去,横冲直撞地上了主路。
车在stub会所前停下,李佑推开车门下车,仰头看眼前在暮色中低调蛰伏的暗色建筑,很新潮的现代设计外观,正门没有名字,建筑外墙上是几个鎏金暗灯打底的小字。
这是一家小众的私人会所,在李佑的记忆中,是傅丞李年楚之昂经常做局来玩的地方,只是他却没来过几次。
陷入了回忆的李佑呆愣愣站着,被走过来的楚之昂揽了个满怀。
然后,李佑就跟被拔的萝卜一样,被他半夹着强硬地带进了大门。
“……你能不能松开我?”
“不能,我乐意。”
坐电梯上了五楼,李佑还在不停地扭动挣扎,只是抗议无效,两人就跟连体婴一样进了房间,惹得沙发上玩手机的李年都惊讶抬眼。
他笑得开怀,“你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李佑终于推开他死沉的手臂,闪身躲开他,一言不发,倒是楚之昂顽劣地笑了,捻了捻刚才圈拢住少年细瘦腰身的那只手,吊儿郎当地绕过沙发,大咧咧坐了上去,话是对李年说的,可视线却落在李佑身上,“还不是他跟个黄花大闺女一样扭捏,勾肩搭背怎么了,不情不愿的。”
李年知道他一贯如此,复又低头看手机:“你别逗他了,一会把人惹急了。”
楚之昂撇撇嘴角:“傅丞呢?总不会还没到吧。”
李佑放了书包,一边走到窗外去看江市的夜景,沙发上的两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就听厚重的双开门被推开,三人回头去看。
傅丞手里提着两瓶香槟走了进来,视线掠过两人,准确无误地点在李佑身上,他抬手晃了晃酒瓶,与那冷淡的眉眼不相符的,是他唇边略微有些邪气的笑:
“之昂,给李佑讲讲游戏规则。”
李佑心里一咯噔,直觉有些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对贺晁的滤镜可以先碎亿下下,没关系,因为后面会再拼起来滴(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