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迷蒙,寒风萧瑟。东郊湿地旁,残枝枯槁,落木萧萧。
忽而一瞬,就真真的到了寒冬。
一黛色八角亭独立于青翠湖面上,四周干黄的芦苇在凉风中摇晃着。芦苇荡中央,往日莲瓣不见,唯余独木空舟。
洛怀风端起一盏清茶,微微抿了一口,淡淡笑道:“此茶初品之时只觉寡淡,然,再细细琢磨,回味无穷也。”
左襄也拿起一盏茶细细品着,品了半天,他什么都没品出来:“难道咱喝的不是同一壶茶?要不咱俩换换?”
洛怀风将手中那盏茶递了出去,抬了抬下巴,轻声道:“试试?”
左襄也将手中的茶递出,又抬起另一只手端走了洛怀风手中的那盏茶。
洛怀风瞥了瞥那盏茶,微微挑起左眉,仿佛在问:你喝剩的还给我喝?
左襄未觉,抬手将那盏茶一口喝下,那茶水顺着他的喉咙直直的滑了下去。
他只恨自己囫囵咽下,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他意犹未尽的砸吧了一下嘴,又抬眸看向洛怀风。
他抬眸见洛怀风并未接过,将还端着茶盏的那只手微微晃了晃,抬眸直直的盯着他的双眼,似乎在说着:拿!赶紧的!
洛怀风摇头笑笑,他抬手接过,将那盏茶缓缓递向唇边。
左襄就这么一瞬不瞬的盯着,眼睛都要落进去了。
洛怀风顿了顿,又问道:“刚刚那盏茶可品出来了?”
左襄想说“没有”,但他没有这般说,他道:“品出来了,初入口时只觉清淡,细细品来还有一些甘甜。现在再想想,竟比那饴糖还甜~”
洛怀风摇头笑笑,将那茶抿下,缓缓开口道:“左郎还是不懂。”:
左襄哼笑了一声,朝后靠去,抬手撑着下巴凝着他,道:“怀风何不直言,非要打这些哑谜。”
洛怀风见他这般模样,有些许可爱,看得他心头微微发痒,他的喉结空咽了一瞬。
他觉得自己这般有些失态,于是抬手揉了揉两颞,将心神定了定。
“六皇兄那西所,初查时只知一直停着工。如今动工了,但那些探子都看不出是为何物。”
“听说有一漂亮的男子指挥着他们做一个个细小的‘零件’,不知究竟有何用处。”
左襄细细品了品,一瞬后,他的眉头紧紧皱起:零件?不是吧不是吧……
左襄摇了摇头,将这荒谬的想法晃出脑子,说道:“他又要想法子搞钱了?这回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洛怀风摇了摇头:“那方才开始动工,还不知其目的,且再等等。”
左襄点了点头,点着点着他的表情便僵住了:“你今日唤我来便只是为了说这事?”
洛怀风摇头笑笑,未有言语。
左襄噘着嘴说:“呵呵!早知这样,我就不来了。你我二人除了那老六,便无话可谈了?你都多久没有好好陪我了!”
洛怀风偏头看了看他,又转眸看了看远方,淡淡道:“近日左郎同那冯依然相交甚好,前日还陪她赏花逛街,又何须我作陪?”
“哦~”
左襄这才反应过来,此人为何近日都不来寻他了。
“我怀风真酸,就好似那山西老陈醋,我远在三百里外都闻着了。”
洛怀风侧眸睨着左襄,磨了磨牙,问道:“左郎可知,那日,雪青于那林宅密室中拿出的匣内放的是何物?”
左襄点了点头:“账本。”
闻言,洛怀风不再看他,也未有言语,只默默垂眸看了看那茶杯。
半晌,洛怀风抬眸看向左襄,笑道:“左郎可否同怀风于这湖上泛舟?”
左襄偏头看了看那落单的大雁,又转眸看了看洛怀风,缓缓点了点头:“好。”
言罢,二人齐身跃起,朝着那孤舟飞去。
脚尖落下的那一瞬,小舟两端先后漾起两个同心圆。
后来,那两个圆渐渐扩大,慢慢相交,相融。渐渐的,水面又静了下来。
二人立于小舟两端,一阵寒风袭来,将二人衣袂扬起,二人渐渐靠得近了些。
现在细细看来,洛怀风这段时日似是长高了些许,都快和左襄一般高了。
他侧头凝着左襄,只见左襄伸手薅了一把芦苇,将它们束其,以一干叶片缠绕。
左襄将手中那“花束”递出,解释道:“怀风莫要多想,我同那冯依然绝无可能。怀风且想想,你同那老六有无可能。”
洛怀风垂眸细细瞧了瞧,缓缓抬手接过,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意。
他道:“不同,我与六哥是亲兄弟,你与那冯依然并未亲缘。我与六哥宫门相隔近一里,你同那冯依然相隔仅一寥胜于无的内门。我与六哥此生都不会亲近,而你却对那冯依然处处维护,处处照顾。”
左襄抬手揉了揉后颈,无奈道:“我就真的只是把她当做妹妹在照顾。那怀风要我如何做,才信我同她并无可能?”
洛怀风垂眸思索了片刻,他摇了摇头,道:“左郎不必如何做,怀风自个儿再想想便好。”
“还想呢?如今你都不乐得见我了,再想岂不是要将我置于宫中之衣物尽数扔出!”
他抬手揽着洛怀风,又说:“近日我去望月楼都寻不到怀风了,怀风就这般躲我?”
洛怀风摇了摇头,淡淡笑笑,道:“左郎若是想我,是真心寻我,那怀风带左郎去看戏可好?”
“看戏?”
洛怀风点了点头:“春满园上了新剧目,左郎可愿与怀风同看?”
左襄笑笑,将洛怀风揉入怀里,一字一字的说着:“我,愿,意。”
—
翌日,左襄将衣裳换了又换,将发束了又束,半晌后才出门,去了春满园。
园外的小厮见他来了,抬眸对视了一瞬,又匆匆别开了头。
“殿下楼上请。”
左襄随着小厮入了门,一入内便听见了嘈杂的交谈声,场下座无虚席,还有几名小厮在座儿间来回走动着。
他们从门侧环梯上了楼,复行半圈后,他抬眸便看见了洛怀风。
“怀风何时喜欢上了看戏?”
左襄扭头看了看这纷乱的戏园,又回头看着这遗世独立的人儿,不论如何都不能将他与这戏园子联系到一起。
洛怀风抬手勾了勾,又点了点桌对面,道:“已有一月,怎的,追云追雨不曾同你汇报?”
左襄几步上前,坐于桌侧,道:“我又为何要遣人跟踪你?莫不是怀风成日都遣人跟踪于我?”
而此时,场下突然静了下来,台子上起了乐,笛声空灵,宛转悠扬。
洛怀风扯了扯唇角,淡淡说道:“戏快开场了。”
说完,场上的汤显祖便随着乐声唱了起来:“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
左襄细细听着,他的思维都被词儿给引了去,并未察觉洛怀风方才的神色,也并未听出他在转移话题。
他细细品了品这熟悉的字词: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
“这是?”
“《牡丹亭》,难道左郎不曾听过?”
此言一出,左襄心头顿时一惊:他安排这出戏是干嘛?看出我是女的了?以为我是女鬼还魂?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是女鬼,我怎么可能看个短视频还给看死了……
左襄没有看洛怀风,讷讷道:“怀风为何带我看着出戏?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为何……”他抬手扣了扣眉心,他说不下去了。
洛怀风笑笑:“只是今日春满园恰好上了这出戏罢了。左郎怎的了,可是不喜欢?”
此时台上,汤显祖正唱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这一刻,洛怀风正侧头定定的看着左襄,眸中情绪万千,波涛暗涌。
左襄被他看得心头一惊:不是吧不是吧,不是说只是园子里恰好上这出戏吗?他这又是什么眼神?
左襄脖颈僵硬,缓缓扭过头,不再看他。
未几,杜丽娘出了场。
她面若盈月,脂色如花,双鬓如刀,眉似墨柳,眸中秋波流转,顾盼生姿。
她一身藕荷色青衣,端庄流丽。她玉指轻捻,身段婀娜,声音空灵婉转,自有一股子风流。
左襄看那服饰惹眼,头面精致,不自觉的多看了几眼。
洛怀风侧眸睨着他,他竟丝毫未觉。
随后,其父又唱道:“儿啊,你和春香在绣房中作何生活?”
那春香双手捻指,动作俏皮,唱着:“绣房中则是绣。”
杜父问着:“绣的之后呢?”
春香应答道:“绣了之后,打眠。”
“甚么棉?”
“睡眠。”
左襄看到这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侧头同洛怀风说道:“她居然卖队友,还玩谐音梗,扣钱!”
洛怀风摇头笑笑,道:“左郎啊左郎。台上唱何词,百年前早已定下,那‘春香’依已定之词唱戏,当真要扣她例钱?”
说着,洛怀风的手便抬了起来。
左襄见状,一把将其摁住,讪讪道:“我方才是在说笑呢,怀风莫要当真。怀风今日若以权势逼迫掌柜的扣她月钱,明日这欺压百姓的名声便会被传了去。”
洛怀风翻手将其手扣住,十指相扣,笑道:“这春满园就是我的产业,我谁敢传出去。左郎手下之人能力不济,竟连这都未查出,可需我派几人给你使使?”
左襄唇角僵了僵:这是干嘛?派俩行走的报告精来?或许还要随我入府,汇报我府中隐私?
“那倒也不必……”
左襄朝后抽了抽手,没能抽出。他微微偏头,没有着洛怀风,说道:“这么多人呢!”
洛怀风笑笑:“此间除了你我二人,无人可入内。若当真有人入内,那边便他看着。”
左襄又道:“手心出汗了!”
洛怀风点了点头,将他拽起身,又一把扯过,将其按坐于自己腿上:“这般手心还出汗吗?”
左襄这番不敢乱动了,生怕这狗东西再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动作。
他楞楞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洛怀风笑笑,手臂渐渐收紧,将他紧紧贴于自己心前。他轻声喟叹着:“左郎若是每日都这般乖巧,那该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左襄:你当我是女鬼?
洛怀风:男女我倒是不知,但你若不是鬼,怎么上得了他的身?
左襄:不是鬼,我还没死呢!
洛怀风:你怎知你不是那杜丽娘,一梦亡了魂。
左襄:你咒我死!
洛怀风:哎,并非咒你死,而是给你点暗示罢了。左郎可在我面前做回自己,何不全然信我,试着依赖于我?
左襄:呵呵,别到时候吃的我骨头渣子都不剩!
洛怀风:倒是想“吃”,左郎也不给机会不是。
左襄:给,谁说不给,但是我要当1!
洛怀风:换你真身来见我,我再考虑考虑。
左襄:要真换了我还能当1吗,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