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予夏醒来时薛炁已不在身侧。
睁眼便是古色古香的陈设,虽经过一晚上的消化,可他依旧未能完全适应。
在床上躺了片刻,江予夏起身下榻穿上鞋袜走到了右侧的窗口旁,伸手打开了木窗。
这是第一次,以一个健康之人的身份重新看待这个世界。
窗外,积雪渐渐融化,艳红的梅花得以显露真容,清风徐来,清雅宜人的幽香也随之扑面而来,江予夏不自觉闭上眼享受了起了这片刻的宁静和自由。
另一边,水云台内,林轩满心悔意,单膝抱拳跪在薛炁身后听候发落,只要主子一声令下,他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替主子把那人给杀了。
他打着手语:“公子,你就下令吧。”
薛炁站在亭中看着不远处墙角那几枝在寒雪中傲然而立的梅花,答非所问道:“我可曾对你说过我这一生,最喜爱的便是梅花?”
林轩抬眼,摇了摇头道:“不曾,属下这就去给公子摘。”
薛炁却是摇了摇头,独自喃喃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事已至此,就是你此时去杀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倒不如…”
林轩跟在薛炁身边有些年头了,听到薛炁这般说心里一下了然,他知公子所想,也一直都支持公子所为,可这一次,他拿起纸笔,在纸上写道:“公子你为沈少卿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实在不必…”
薛炁看了眼纸上的字,侧头看向了窗外,“你可知若不是他,我可能连这几个字都不认识。”
闻言,林轩提着笔的手僵在了半空,隔了好半响才又在纸上写了起来。
薛炁回头,看他断断续续写着。
“你觉得我还回得去吗?”薛炁拿过林轩手中的纸,自嘲道:“他若是真的不想让我来,有的是办法,可他选择了薛宴。”
林轩不解的打着手语,“既如此公子为何还…”
“报恩。”薛炁停顿片刻后道:“毕竟若不是他我也活不到现在。”
林轩眉间尽是忧思,重新拿了张纸:“那公子往后…”
薛炁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林轩叹了口气,继续写道:“都怪属下愚笨,轻信了那狗贼的话,我以为他既都愿为公子医治身上的伤了应到是良心未泯就放松了警惕,早知他…”
“你说他为我医治身上的伤?”
林轩点头,打着手语:“对,不止如此,他还让属下喂公子服下了解药,故属下才卸下防备轻信了他。”
薛炁静静看着林轩比划,嗤笑道:“他那种人哪来的良心,不过是怕我死了没法同宫中那群反对他的大臣交差罢了。”
“回屋吧,一会该起风了。”
林轩站起身来,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水云台。
他们走至焦清池北侧时,薛炁侧眸,无意间对上了正站在暖阁窗口赏梅的江予夏,只两秒,他便收回了目光,可意外也往往也就发生在这两秒。
待他收回目光时已是走至拐角处,刚收回眼神便对上了迎面走来的宁平郡主。
两人近在眉睫,薛炁反应过来赶忙往围栏一侧避开,只是路太窄他又有伤在身根本避无可避。
“啊!!我的鸡汤!!”
随着一声尖叫,只听噗通一声,薛炁整个人从围栏上摔下,落入了水中。
“公子!”林轩心下惊呼,赶忙跳入水中,扶着薛炁出了莲池。
薛炁身子本就不好,再加上昨儿个刚受了寒,昨晚又遭了那些罪,林轩一刻也不敢耽搁,上岸后扶着薛炁就往紫竹院的方向走,却不想刚走两步就被人叫住。
“站住,谁给你们的胆子,冲撞了本郡主还想走?”
闻言,林轩顿住脚步,转身给宁平郡主行着礼,苍茫比划着手势,可宁平郡主显然没有闲心看他比划,直接一把推开了林轩,转而把目光放到了薛炁身上,言语间充满了嘲讽与奚落,“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太子表哥新纳的…侧妃吗?”
她特意加重了侧妃二字,说完又把目光放到了薛炁脸上,然后再是脖子上,接着调笑道:“确实有几分姿色,也难怪太子表哥会如此上下,其口爱不释手了。”
薛炁面色如常,除了有些狼狈,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只见他淡淡道:“无意冲撞了郡主,实在抱歉,郡主若是看够了,在下可以回去了吗?”
“回去?”宁平郡主霎时变了脸色,冷哼道:“你不仅打翻了本郡主辛辛苦苦熬了一早上的鸡汤,还弄脏了本郡主的裙子和鞋子,你觉得这是一句抱歉就能解决的吗?”
薛炁道:“那郡主想要如何?”
“如何…”宁平郡主托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后道:“你过来替本郡主把鞋擦干净本郡主就放你们走。”
闻言林轩赶忙蹲下身去想要代薛炁擦却被再一次踹开。
“滚。”宁平郡主说着将脚踩到了林轩手上,挑衅的看着薛炁,言辞犀利道:“本郡主要的是他亲自擦,你个低贱的下人连给本郡主擦鞋都不配。”
薛炁面色终于有了片刻动容,拖着狼狈的身躯走到了宁平郡主身前,面无表情道:“在下擦便是了,还望郡主高抬贵手。”
宁平郡主这才松开了开来,把腿伸到了薛炁面前。
薛炁不再多言,抬起长袖往宁平郡主鞋子上去,可还未碰到鞋面就被一脚踹翻在地。
“大胆!你这爹不疼娘不要的淫贼,本郡主让你擦鞋你却想非礼本郡主,来人,把他给本郡主摁住。”
待薛炁反应过来时已被押解跪地。
他知道反抗无效,干脆放弃了挣扎与辩解,对于这种事他早已麻木。
宁平郡主见他不语愈发得寸进尺了起来,厉声高呵道:“无话可说了吧,雪儿,把陛下御赐的鞭给我,今儿就让我好好教训下这淫贼,好让他长长记性,省得以后出去祸害别人。”
雪儿听令递过了鞭子,“郡主,给。”
林轩想要出手制止却见薛炁摇了摇头,淡然的闭上了眼睛。
他静静地等待着,接受着,希望这场闹剧能快些结束。
鞭打对于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就这种级别的鞭打,同他以往受过的那些伤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鞭子划破长空,随着呼啸的寒风落在薛炁身上,霎时留下一道血痕,他缩了缩,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一鞭并不足以令宁平解气,所以他做好了被打第二鞭的准备,事实也证明他所猜不错。
只见宁平郡主再次挥起长鞭,冷声讥讽道:“不愧是贱种所生的灾星,就是连皮肉都要比旁人厚三分,看来本郡主手还是下轻了!”
她说着加重了力道,鞭子随之落下,重重打在薛炁身上,不知是冷的还是疼的,他忍不住颤了颤,发白的唇色从惨白变成了黑紫。
缓了片刻,他睁眼,唇色发抖,面无血色道:“不知郡主可否解气了?”
宁平郡主居高临下看着他,玩弄着手中的长鞭,“解气?杀了你本公主才能解气呢。”
薛炁又缓缓闭上了眼,“那郡主继续吧。”
宁平怒了,“你以为本郡主不敢杀你?”
薛炁没作答,只见宁平怒意更盛了,抬手就要挥鞭,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宁平你这大动干戈的在本宫府上责打本宫的人怕是不妥吧?”
一众下人闻声赶忙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宁平也闻声收鞭,转身对着江予夏行了行礼,“宁平见过太子表哥!”
“平身吧!”江予夏说着看了眼地上的薛炁,“本宫听下人来报,说本宫的侧妃轻薄了郡主,特来看看怎么回事,若他真的做了什么轻薄之举,本宫第一个饶不了,毕竟女子名节是大,若因此事影响了郡主择胥,那可就真真是不好了,就是不知是下人传错了还是真的确有其事?”
“太子表哥,这贱种他……”
“郡主小心,莫要踩到地上的碎渣子。”身旁的雪儿扯了扯宁平的袖子,对着江予夏行了行礼,“回太子殿下,定是殿下府中的人听错了,薛侧妃并未对我家郡主行过轻薄之举。”
江予夏点头,“那你们这是…闹哪出呢?”
雪儿欠了欠身道:“回殿下,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我家郡主听闻殿下受了风寒,身体抱恙,今儿特起了个老早为殿下熬制了鸡汤,想给殿下补补身子,却没曾想全被这灾…被薛侧妃给打翻了,这也就罢了,薛侧妃还出言辱骂我家郡主,说……”
江予夏附和着问:“说什么?”
雪儿也应景,马上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说我家郡主连给殿下提鞋都不配,我们郡主哪里收过这种气,这才出手伤了薛侧妃。”
“原来如此,那确实是本宫的人不对,合该教训,但……”江予夏顿了顿,接着道:“怎么打,怎么罚,也都该是由本宫亲自定夺才是,本宫不喜欢有人越俎代庖,且郡主你这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差不多也就行了,他是本宫如今最宠爱的爱妃,你若是把他打坏了,本宫日后岂不无趣?”
宁平被说的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苍茫行了礼便回去了。
没了钳制,林轩急忙站起身来去扶薛炁,眼里满是担忧,待薛炁站稳后,忙打手语道:“公子,你没事吧?”
薛炁摇头,眸中尽是疲态,虚弱道:“没事,走吧。”
“站住,谁让你们走了?”
经过这几日,这番话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皆替薛炁捏了把汗。
偏江予夏身侧的苏喜还在火上浇油道:“殿下,依老奴看方才宁平郡主只是碍于名节不敢说实话,自打薛侧妃来后府中就没消停过,若长此以往只怕……!”
江予夏眉宇微动,“那依苏管家所见,本王该拿他如何呢?”
苏管家道:“老奴只是个下人,不敢左右殿下想法,老奴只是为殿下的安危担心。”
“美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江予夏笑道:“一切等本宫玩够了再说吧。”
说完他指了指面前的两人,“你们两个,同本宫来。”
“苏管家你…去把李太医给本宫请过来,天天这幅死样,害得本宫都不能尽兴。”
由于不认识其他房间的路,江予夏只得带着两人回了焦清池。
进了暖阁后,为了不让人起疑,江予夏顺着桌边坐下后,抬了抬下巴,对着面前站着的薛炁示意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给本宫倒杯酒暖暖身子?”
对,若他没记错的话愿主是极爱喝酒的。
林轩闻声刚想动作便被薛炁制止,如江予夏所料那般,薛炁很快轻车熟路找到了放酒的位置,接着拿着杯子来到桌边熟练的给他倒了杯酒。
江予夏抬起酒杯,不着痕迹做了下心理准备,故作轻松仰头大大喝了一口。
“这酒也……”江予夏喝完后满脸的痛苦面具,差评刚想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立马改口,“这酒也太好喝了吧!”
薛炁不动声色观察着,方才在外间他便有所怀疑,却只以为是错觉,但此刻他几乎可以确定了。
此人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