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婶儿,不说那些了!”文玉抹了一把脸,甩开额上的长发——头发竟然是湿的,在她的手掌里像是蛇一样的冰冷,文玉才发现,自己满头满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漫上了汗水,黏糊糊的不舒服。
“这其中还有很多的事,你都不想知道吗?”老婶儿有些奇怪的问道。
“不想!”文玉斩钉截铁的回道。因为那股熟悉的痉挛般的疼痛又在她的心头抽搐,仿佛要发动一场大的,足以摧毁文玉的风暴,文玉必须阻止这一切,能少加添哪怕让它爆发的一滴雨,文玉也在所不惜。
“好吧!”老婶儿又揉起了她的腿和脚,文玉知道,常年的蹲在低洼潮湿的仓房里整理废品,老婶儿的风湿,早就已经很重了,“那我就告诉你,你们离婚半年前的事,你想听吗?”
“好!”文玉又是很斩钉截铁的回答!她不能冒险说出一个较长的句子,她感觉自己的嘴唇,已经抖得搁不住哪怕一个词的重量,就要坍塌下来似的。
“那我就先说那个田媚珠吧!和那个卖西瓜一样的女的……”鄙夷的笑,竟然像夕阳下的余晖,让老婶儿那松树皮一样苍老的脸上,焕发出一种庄重与肃穆来。
“你们结婚,你公公婆婆看得严,那个田什么的东西也没了机会,所以人家一转身,又找了别人。但是好像又怀孕了,就又去医院做人流,可是大夫告诉她,她连着做了这么多次的流产,子宫壁刮得比纸还薄,如果这个孩子再拿掉,她这一辈子都别想再怀孕了。”
“她一听这话,还很高兴。她本来就比较讨厌孩子,他们总是在她最快乐的唱歌跳舞谈朋友的时候,像一团臭狗屎似的粘上她,而让她不得不经历一段苦行僧般的痛苦煎熬。所以她坚持要刮。”
“但是一个妇科大夫,认识她的妈妈,就赶紧给她妈打了电话,她妈好像是哪个社区的书记,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这时候也哭着嚎着的就来了医院——姑娘是早就不着家了的,也曾经给关起来过几天,但是不是要跳楼就是要上吊的,她爸和她妈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就只好放出她来,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一样。”
“但是妇科大夫的话,她妈不能不来,因为她坚持要做掉孩子,除了她以后都不可能再当妈了,还有就是如果强行手术,极有可能引发大出血,到那时人就要有生命危险的呀!”
“但那个一心想彻底除掉玩乐的后顾之忧的人,却根本听不进去大夫的好言相劝,反而在诊察室里撒开了泼!和她同来的几个男的,也都吼唬大夫,让赶快手术。”
“她妈来了,哭得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可是说不动;没有办法,只得给她爸打电话。她爸——你知道吧——文玉——土地局的局长,也是一个大领导,教训别人一套一套的,可惜,却教育不了他这个不要脸的姑娘。”
“他爸来了。二话没说,给了那几个二流子一顿嘴巴,都给扇跑了,而喝令手下人,将他姑娘强行拉回了家——那个乱啊,大呼小叫,呼天唤地的,半条街的人,都涌进妇婴医院看热闹。这件事,你不知道,文玉,轰动啊!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有些爱嚼舌根的,现在还在翻扯旧账。”
“给绑回家去了,听说就一直就没松绑!他爸也是都要气死了,先是一顿打,说是嘴巴抽得都盖住了眼,接着就用皮带旋,皮带都打折了!他爸说,宁愿活活打死她,给她抵命,也不让她再出去丢人现眼了。他们家楼上楼下的邻居,那几天都不敢在家住了,成天的哀嚎尖叫啊,她骂他爸的话,聋子听了都得捂住耳朵,搁谁,谁受得了?”
“后来,看打得实在不成个样子了,还是她妈,求了他爸单位的人过来,其中还有他爸市局里的领导,好说歹说,才把她放下来。但好在这一顿胖揍,她也老实了好多。后来不知道是谁给出了个主意,说是她这样子一直在外面浪荡着也不是办法,得赶紧找个人家嫁掉。或者有个家,拴住,就收心了。而况且,这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打掉了,这孩子会长啊,一天天肚子大起来,甚至到最后就那么生下来,这毕竟是没有过门子的,好说不好听啊!”
“她爸和她妈,都认为这个主意好极了!于是,就决定给他们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找“爹”。最初肯定得先问她,谁是孩子“爹”呀,但她支支吾吾的根本说不清。扳了好几个指头,她妈打过电话去,要么是那小子的爹或者妈接的电话,根本就不认;有的,直接找到男方,回答就更干脆了:她跟了那么多人,怎么就能确定是我的孩子?”
“这样的推来扯去,脸又丢了一大圈,他爸气个半死,又要揍她,而事情还没有解决。”
“这时他爸手下的一个办事员的,比较机灵的,就给他爸出主意说,局里不是刚刚招了一批大学生吗,看看那里有没有合适的?”
“他爸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冷眼观察起那几个小伙子来了。其中,还真有一个,叫什么,我反正也记不住了。黑瘦,黑瘦的,家是农村的,爹妈都有病,穷得不得了,他是靠助学贷款和打零工读完了大学。现在工作了,挣了工资,一半儿就寄回家去,给爹妈买药吃,一半儿,还着贷款。自己基本不花钱。更是没有房子,就挤在职工宿舍里,除了工装,没有看到他穿过别的衣服。”
“他爸也直接,就找了这个穷大学生,啥也没有隐瞒,他姑娘的情况,就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还说,他如果同意娶他女儿,结婚的所有一切都是他出,并且,找机会提拔他,还给他一大笔钱,治他爸妈的病和还贷款。”
“后来,听他们单位的人出来说,那穷学生,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就同意了!”
“文玉,你听到没有?他爸刚说完,他就同意了!”老婶儿说到这里,看文玉一直低着头,以为文玉没有在听。
“我听着呢!老婶儿!没有哪个男子,愿意背起这样的黑锅,他是被穷,逼得没有办法——除了选择答应下来,让自己一辈子都活在屈辱里,还有别的途径,能让他改变现状吗?”文玉还是没有抬起头来,只是伸出手去,将桌边的水壶拿过来,给老婶儿面前那已经凉透了的一次性纸杯里蓄满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