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郁一口气跑到镇军大将军府邸门口。
这镇军大将军府占据一整条街区,占地范围堪比京城的王爷级别,有僭越礼制之实,但大齐国天子对这些盘踞一方的大将军们实在牵绊有限,许多战事还得倚仗他们去卖命,故也视而不见。
府邸门口门可罗雀,大门三开间,巨大的漆红色大门紧闭,门上高悬的黑金楠木牌匾“镇军大将军府”六个金光闪闪大字雄浑有力,气派非凡。大门台阶下二边各立有白玉石狮,石狮两边再远一些是敞开着的两个角门,每个角门有二位兵丁守卫,朗郁仔细观察,隐约能看到院内的人影。
但他看不到晏潆潆的任何痕迹,他放不下心。
朗郁抱臂在附近树荫下站着,思考着该怎么办,他就想确认晏潆潆进了将军府,一切安好,他便放心。他想翻过府邸院墙,这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难度,只是现在大白天的,有些风险。
他心里激烈地交战要不要此刻便去翻墙。
正在此时,角门走出个仆从打扮的人,朗郁顿时泄了气,这人便是酒楼前晏潆潆雇的车夫,他从将军府出来,那晏潆潆自然是安全无虞的待在将军府邸。
似乎没有翻墙的必要,朗郁顿时浑身无力,拖着身子转身离开。
他漫无目的的走在潭州大街上,不知做什么好,街市热闹非凡,可他既没什么想吃的,也没什么想看的,浑浑噩噩走得疲累了,正好遇到间客栈,便住了进去。
客栈里的床宽敞舒适,他已许久没有正儿八经地躺床上休息过,可这会躺在床上,手上把玩着晏潆潆送的香囊,却觉得似乎还是她的床褥更软更柔。
想了许久,朗郁还是想去翻墙,不过计划等到夜里,去看看晏潆潆住的地方就好,看她最后一眼,明日便离开潭州,回归他的杀人日常。
这样的想法一旦确定,朗郁的心情敞亮了不少,昨夜他通宵未合眼,他攥着香囊很快睡着了。
*
镇军大将军府邸,仆从递上晏潆潆的拜帖时,镇军大将军季纶正在卧室的拔步床上靠着引枕和夫人说着闲话。他卧床快一个月了。一月前他得了一匹好马,因爱着这匹马,便想亲自驯服它,怎料野马难驯,他摔下了马折了腿,便在床上躺到现在。
祸不单行,他唯一的儿子季从蔚最近又在和他闹了。季从蔚自从得知南安侯晏鹤予入狱,便闹着要解除婚约,他的心思季纶和夫人都知道,他喜欢季纶一个部下的女儿,本来季纶压下了他这心思,但南安侯府出事了,他这儿子又不安分起来。季纶本以为晏潆潆和家人一起获罪,没成想得到京城的密报,晏潆潆跑了,他儿子的婚约到底咋整,他正犯难。
拜帖恰好此时送到他手上,是晏潆潆大哥晏咏宸亲笔所写,所求仍为婚约。
季纶看到拜帖即刻高兴起来,他对夫人道:“你先去会会她,探探口风,如无甚意外,一周内让子亮和晏家女郎成亲,以免夜长梦多”。
季夫人吃了一惊,不解道:“南安侯已经不在了,全家流放,还娶他家姑娘作甚?便是不想子亮和茗茗好,也不用娶她一个孤女,再为子亮寻个贵女并非难事”。
“小声!”季纶低声喝住她。
“怎么了?”季夫人更为疑惑了。
“南安侯不在了这事,没几个知道,暂时不要说出去”,季纶叮嘱道:“若他家女郎知道她阿耶已不在人世,这亲事到底是办还是不办?等进了门再说”。
季夫人道:“不是我势利,他家女郎现在就是罪臣之女,到底有什么好,你还当个宝?”
“目光短浅”,季纶耐心向夫人解释:“南安侯为何一夜之间倒塌,明眼人很清楚,他那点事在京城的谁身上没有,若都要抓起来,怕是天子身边都没人了!”
“无非就是管及诚那些泥腿子现在得了势,得把这些皇亲国戚好好打压打压。南安侯母亲是大长公主,他仗着这个平时没少对人吹胡子瞪眼,现在可不就他第一个先下去?”
“说不定整他也是因为我们。正常情况,我们之间的婚约也该履行了,他京城里数得着的皇亲,又有御史之职,和我们联姻,我们各自都是如虎添翼,现在他没了,我也失去了京城里重要的依仗啊!”
季纶长长叹了口气,又道:“但管及诚那班人是那么容易满足的吗?北边的兵权可都在他们那班泥腿子手中。今天是南安侯,他给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下次就是北安侯,陈国公,赵国公,恐怕皇城都来个大换血,换成他自己的人,他才会罢手。我们现在虽偏安一隅,但任其发展,我们迟早都一样的结局!”
季夫人神色忧虑了起来,疑惑道:“娶晏家女郎,联合京城的世家贵族和管及诚那班庶族抗衡?”
“夫人聪明!”
“那管及诚岂不是矛头直戳我们了?”
“那是,但现在也没办法,不过不必担忧,我们手上有兵,他暂时动不了我们。京城那班皇亲国戚手上没几个人,不敢出头,和废物点心无异,只要我站出来,他们势必都会找上来,这晏家女郎阿耶不在了,京城的姑姑们可都是国夫人,怎会没有给弟弟报仇的心,我们娶了晏家女郎,她背后人脉千丝万缕,我们借着拉拢过来,以后不说代替管及诚,和他平起平坐又有何难?”
季夫人仍放心不下:“可若我们好好找找,让子亮娶个别家的世家贵女,一样可以笼络各世家大族,何必上赶着去给管及诚找不快呢”。
“我们和侯府的婚约都有好些年了罢?”季纶神色柔和地望着夫人。
季夫人垂首,给季纶按摩着腿:“是啊,都七年了”。
“七年的婚约,她现在又是孤女,于情于理我们都得娶”,季纶嘴角慢慢翘起,心中似想起一桩美事:“天下人都见我季纶重诺守义,若天下归心,日后夫人坐上皇后宝座也未曾不能”。
季夫人正在按摩腿的手一抖,又使劲在季纶腿上捶了两下,嗔怪中带着愉悦:“胡乱说什么!不要命了!”
季纶笑着拉上季夫人的手:“我看夫人有皇后面相”。
季夫人笑着抬手便要撕季纶的嘴,季纶左右躲闪,又正色道:“这次可由不得子亮,你和他说明白,别在恋着那些情情爱爱,若茗茗真有心,愿意等个几年,过几年让她做个侧室也不是不可以”。
季夫人依从道:“知道了,一切将军做主”。
季纶强调:“你可不能再像大女出嫁一样,心软任凭她的心愿,看看大女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全家吸我们血!”
“定不会让子亮重蹈大女的覆辙”。
季纶夫妇商量好,季夫人便来到偏厅会见等候多时的晏潆潆。
晏潆潆自进了将军府,心中的担忧越发深沉。宅邸宏大,院内水榭楼台,雕梁画栋,假山怪石,奇珍异草,堪比王爷府邸,府中仆从穿着考究,各个院落中人来人往,无处不是繁华盛荣之景。她孤身一人,全家囹圄,在这儿好比受伤落单的孤雁,高高在上的将军府还会认可婚约么。
惴惴不安地等待中,就听得温和甜美的女子声音从窗外传来:“潆潆,我们一直念叨着你!”
晏潆潆望向厅门,雍容华贵,气质沉稳的美貌中年女子缓缓走了进来,所经之处似乎暗香浮动。晏潆潆赶忙起身,便要跪下向季夫人行大礼,被她一把拉了起来。
“潆潆,你这就见外了,若不是你耶娘舍不得你,去年你就得叫我娘了”。
晏潆潆红着脸站好,还是给季夫人福了个礼。
季夫人便拉她坐下:“季将军不久前折了腿,一直卧床休养,刚刚给他换药,让你等到现在”。
晏潆潆忙问季将军身体状况。
“不打紧,大夫说现下可以下床走走,但季将军离不得马的人,只想多躺些日子以后不影响他骑马”。
“我便让他休息了,我们说说话,等会儿他醒了,我们一起去见他”。
季夫人对晏潆潆嘘寒问暖,问她家什么情况,怎么来的,路上辛苦否,晏潆潆除了隐去朗郁杀手身份,一一简单说明。季夫人听到晏潆潆描绘到艰辛处,和晏潆潆一样,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二人聊了会儿,季夫人唤来位女婢,年纪看着和晏潆潆差不多,唇红齿白,爽利秀气。季夫人笑道:“这是我的贴身大丫鬟宝霞,先让她暂时服侍你几日,以后你再选称心的,你住的地方还有几个小丫鬟”。
晏潆潆谦让,季夫人又笑:“你将来可是将军夫人,一个女婢算得了什么”。
晏潆潆一怔,她们聊了不少,季夫人宛若春风,但一直没聊婚约的话题,她还以为季夫人有心回避,她忐忑不已的事情在季夫人心中居然不是个事,如鸿毛般被季夫人的一句话就吹得不见痕迹。
季夫人看她神情,明白她的心思,笑道:“季将军已经吩咐我,七日内便让你俩成亲。东西早就准备好,去年开口向你阿耶求娶时便都筹办妥了,潆潆不会觉得简陋又匆忙吧?”
这简直是天上砸下个大馅饼,晏潆潆快被砸晕了!她一路担忧,始终忐忑又渴望的东西就这样垂手而得,她高兴得像做梦一样,想到全家出狱指日可待,心中激动即刻泪盈于睫。
她呆愣了一瞬,眨巴眨巴眼睛,才笑着回应:“怎么会,潆潆都听夫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