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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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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东升,月华流转,二人跋山涉水晓行夜宿又半月余,千里迢迢奔波的日子快到了尽头。自离了安州大齐国天子的实控地盘,他俩白日奔徙,夜晚遇城进城,遇村进村,从不露宿野外,以防地方交界地带的各路流匪。出乎意料,沿路极其顺畅,连个打秋风的路霸都未遇到,朗郁偶尔会有些失落的情绪,他想不明白失落些什么,却无法抑制这种情绪时不时盈满心间。

离开安州,晏潆潆在沿路的城池中再未看到自己的画像,进入镇军大将军的管辖地界后,她的心情更是日益轻松,这里天高皇帝远,她不再担惊受怕官府的追捕。一路行进,这里的山更加的茂盛苍翠,这里的水愈发的潋滟碧绿,虽已是酷暑,她心头并未感受到炎热。她仿佛看到她的耶娘,赞许她一路的坚强勇敢。

这日未到傍晚,二人行至一村落,朗郁打听了路程,离潭州城已不足半日车程,但继续赶路,恐怕赶不上城门关闭时间,便和晏潆潆在村落里投宿,计划歇息一晚,明日便可到目的地。

他问了村子里好几家人家,都未有多余房间,只有柴房可住,在晏潆潆都打算在马车里凑合一晚时,有户人家告诉朗郁,村尾一户人家儿媳妇刚刚回了娘家,应该有空余房间,朗郁便驾车直奔村尾。

这户人家是对老夫妻,儿子随儿媳妇去走娘家,朗郁说了不少好话,许给了银钱后,这户人家才勉强答应借宿。

老大爷仍然不情不愿提要求:“你们借宿一宿,只能休息,不可行房中事”。

晏潆潆在车厢里听得面红耳赤。

朗郁拍胸脯保证:“我们绝不触碰房间物什,我可睡地上,大爷您大可放心”。

老大爷将信将疑看着朗郁,待晏潆潆下了马车,递给朗郁他的铺盖床褥,老大爷才勉强相信,将二人领至房间。

只看了一眼,晏潆潆便明白了老大爷的要求,这是一对新人的住所。

是间不大的婚房,屋中布置虽然简陋却异常干净温馨,梳妆镜台,月桌和圆木凳上铺着绣着鸳鸯、牡丹等吉祥花纹的红绸布,未铺红绸布的衣柜高大,贴着大红的双喜字,床架上的幔帐红似火焰,床铺上红色崭新的床单衾被上都是鸳鸯、蝙蝠百子图案,就连火烛也是红色的。

窗棂上贴满了红双喜字,夕阳落晖透过窗棂和屋门,将屋子耀得火红又温暖。

这屋子干净亮堂又喜庆,在即将入潭州时遇到这样一处住所,晏潆潆便觉得是个吉兆,似乎预示着接下来的婚约定会顺畅,她心中欢喜,不禁道出心声:“这屋子真好”。

朗郁看了她一眼,将手中床褥铺在离床不远的地上,老大爷看他铺好,又仔细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二人吃了自备的干粮,简单收拾一下,天色已昏黑,朗郁提醒晏潆潆早点休息:“最后一晚,明日早起赶路”。

二人便各自躺下。

这会儿已是暑热时节,床架上的红色幔帐厚实不透气,晏潆潆躺下没多久便觉炎热憋闷,浑身燥热冒汗,躺在床上忍受许久,头渐渐胀痛,身上黏腻,终于她受不了闷热,猛地坐起来撩开幔帐,顿觉一阵凉意迎面扑来,这幔帐里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上好几分!

朗郁睡在她眼前,今夜又是圆月,淡淡月光透过敞开的窗牖,覆在朗郁身上。他背对她躺着,身上着件青色布袍,未覆任何物什,背部肌肉隔着布衫隐隐若现。

晏潆潆晃了一下神。

她摆摆头,似乎要摇晃出什么,复又躺下继续睡,不知是即将到达潭州的兴奋,还是暑热难耐的原因,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在床上折腾了一会儿,翻身对着朗郁背影时,见他微微动了一下,晏潆潆抿了抿唇,迟疑了会儿,问道:“陈大哥,你也睡不着么?”

“太热”。

直接睡地上太凉,躺在床褥上又很热,晏潆潆想着朗郁辛苦月余,终于快解脱这般苦日子,便心生感激。

“陈大哥,谢谢你啊,明日你便不用受这些苦楚了,这一路你吃了不少苦头”。

“嗯,做买卖挣钱,受些累正常”。

晏潆潆便不知该如何接话,她还想问问他身世、他记忆的一些细节,又觉此刻聊这些不合适。自从她画画后,她常常就想从他嘴里多知道些细节,又恐问多了他起疑,经常为此纠结。幸好她有了那些画,他便再不说,晏潆潆相信若能回京,凭着那些画她定能问出些东西。

“陈大哥,这笔买卖结束了,你会去哪里?”

以后证实他就是中书令大人的嫡子,她去哪里把他给管及诚大人找回来呢。

“做什么?”

他近来说话语气特别冷淡,晏潆潆想,人非草木,大概离别在即,他有所感伤而无法抒发,就如她也有些情绪绕于心头一样,便更体谅怜惜他,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

“也许以后我回京城,凭那些画找到了你的亲人,我怎么联系你呢?”

月色下,她看到他的肩头似乎抽动了一瞬,极快,亦可能只是她的错觉。

沉默了一会,朗郁应道:“密州高密县朗家村找朗拐子”。

晏潆潆没听明白,正想追问,朗郁道:“是我叔公,你和他留口信,我定时看他的”。

“陈大哥,你一定会有好前程的,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亲生耶娘”。

前程有没有她不知道,但说些安慰的话,总能让人心情好些。至于寻找他的亲生耶娘,只能靠她上心了。

朗郁没有回应,晏潆潆也不在意,他最初就是这般脾性,现在少了狠戾威压气势,她觉得已经好了太多。他是个孤儿,这般可怜,她总归希望她认识的人都过得好些。

“我会为你祈福,祝愿你有个好前程,找到亲生耶娘,你的心愿都得偿所愿——”

“见过你未婚夫吗?他长什么样?”

他的心思完全和她不在一条线上,晏潆潆生生被他打断话,但还是柔声回答:“小时见过,现在不记得了,应是意气风发少年将军”。

朗郁陷入沉默,就在晏潆潆以为他已经睡着时,他又问道:“多大?”

“今年十八岁,大我一岁”。

他又没回音。晏潆潆迷迷糊糊快睡着时,耳边传来声音:“什么封号?”

晏潆潆昏昏沉沉道:“正五品定远将军”。

正五品,朗郁心中不由得嗤笑,可转瞬间,又觉自己笑得莫名,他有什么资格嗤笑。

窗棂外树梢上的圆月像一面明镜,朗郁看着这面玉轮,想到一月前湖边的月夜,他也是这样望着,他当时就知晓是幻梦,是错觉,也该醒了。

可明明无比清醒,身体却总是不受控制,他忍不住又问:“你,喜欢他吗?”

身后没有回应。

她害羞了?

窗外蝉声阵阵,朗郁等了一会儿,身后仍然没任何反应,他微微侧首回望,晏潆潆睡着了。

朗郁突的就翻过身,侧身正对着她。

他大胆恣意地看她。

红色幔帐遮住了她的脚部,她侧身向外躺在红色的床单上,身着桃花红中衣中裤,头上枕着红色的软枕,身上覆着一点点红色的薄衾,呼吸轻轻柔柔。脸上洗掉了伪装,露出本来的姣好,脸颊嫩嫩肉肉,眼睫卷卷翘翘,嘴唇红红润润,额头上似乎有一些薄汗,像一朵极盛明媚的桃花,又像一位新嫁娘,乖乖柔柔等着人摘撷。

朗郁情不自禁想起安州的夜。

今晚,此刻,她正对着他,迎着他的是她本来的样貌。

最后一个和他在一起的夜晚。

他不能自已地再次靠近她,静静地,慢慢地,听着自己的心脏声锣鼓般的响。即便心脏要跳出来,他也要亲近了她,再把它捡回去,他意志坚定地不断贴近。

离她的面容只有寸许时,他停住了。他贪婪地看着她的颜,感受着她的热息喷洒在他的脸庞,他的目光慢而仔细地拂过她的眼,她的鼻,最后落在她的红唇上。像一颗成熟透了的红樱桃,红红的,肉肉的,很好吃很好亲的模样,朗郁盯着她的红唇,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慢慢闭上眼,屏住呼吸极轻极小心地触碰上去。

晏潆潆的脸忽然动了动,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感受到他触碰的自然反应。

朗郁骤然软倒在地。

他触碰到了她的唇,或许只是唇角,他感受到了温暖和润泽,他弄不清,浑身瘫软如一摊软泥倒在地上,没有力气立马躺倒在床褥装作无事发生。

他的眼眸紧张地注视着晏潆潆,等着她倏地睁开眼,愕然地斥责他。他的心已然不知所踪,空空的,毫无知觉,身体全部放空,仿佛只剩下一具皮囊,他已经不是自己。

什么也没发生,晏潆潆仍然安安静静地保持着她的睡态,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做着一个甜美的梦。

朗郁艰难地爬回自己的床褥,身体里的各个器官刚刚回到躯体里,浑身似抽去了全部的力气,大汗淋漓。

心中奇怪地涌出一种感觉,随着身体器官的归位,渐渐地侵入全部身心,他,突然无比地恶心自己。

那么的龌龊肮脏猥琐,像见不得光的蛆虫,只敢在阴暗角落处扭曲爬行。他甚至用一张假面去亲近她。

想一把撕下脸上的假面。

可这有什么意义呢。

朗郁看着窗外的月色,心中无比沉郁,卑劣下流之人,就活该受苦,他浑身上下能找得到一丁点美好值得人爱的地方么。

没有。

窗外的圆盘逐渐西沉暗淡,暗黑的夜空渐渐泛起了蓝,朗郁坐直了身子,整理了衣裳,走出屋外,心灰意懒地开始收拾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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