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奚后背的肩胛骨处确实有一块“疤”。
不过那并非创伤, 而是一块只有半根小拇指长的胎记。浅浅的一道,本就不容易被发现,那胎记更是在十分隐秘的地方,除去脱.衣更衣, 就连三余也不知道他身后有这样一道胎记。
楚贵妃她是怎么知道的?!
女子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柳奚眼底的疑色, 她轻幽幽叹了一声,那声息清长, 拉回了男子的思绪, 让他颇有些警惕地望向她。
楚贵妃身后, 只站着一位心腹,其余宫人都不知被她驱散到何处去了。
一袭月色之下, 三人各怀心思。
女子摇扇,朱唇轻启, 陈年往事如画卷一般徐徐展开, 竟是一出狸猫换太子。
彼时, 楚贵妃乃名动大堰的第一美人,皇帝倾心许久, 被其迷得神魂颠倒,竟破例以妃位纳其入宫。满朝哗然,太后更是不满,联动皇后在暗处时不时给她使绊子。
太后说, 她是妖妇, 是不祥之物。皇后更是应和, 生怕她会抢了自己的皇后之位。她们逼着皇帝在先皇灵位前立下毒誓,妃子楚氏,不可当大堰皇后。
同样的,她也不可当太子生母。
楚贵妃的第一个孩子, 便是这么没的。
“柳奚,你可知,本宫那孩儿还不足数月,便被那群毒妇抢了去。没过多久,本宫的皇儿便咽了气……”
皇帝跌跌撞撞地跑回她宫中,跪在床头哭泣。她生下了一名男婴,太后与皇后,同出一族,她们不准楚妃有男婴,自古以来,夺嫡之战血洗宫城,她们不允许有这样的悲剧上演。
皇帝跪在她床边,抱着她,同她承诺道:只要你顺着她们,朕什么都给你。
唯独,膝下不能有皇子。
第二日,皇帝便升了她的位份,立她为贵妃。同样的,她从今往后,也只能做贵妃。
“本宫还记得,那皇儿长什么模样……”
女子一阖眼,眉睫颤抖着,月色将她的面色照得惨白。
身后心腹宫女闻之,亦是心生悲切。
柳奚站在原地,袖袍微摆,他未直视她,心中却隐约猜到,她将要说什么。
“紧接着,本宫又有喜了。”楚贵妃道,“又是个皇子。”
“不过在生下第二个小皇子之前,本宫特意留了个心眼。本宫让人打听了,这京城中还有柳家夫人受了孕,便趁着宫宴时,与柳夫人交好,让她进宫来陪本宫聊天说话。皇帝宠着本宫,孕期无聊,想着多一个人陪着说说话也是好的。柳夫人临.盆当天正在宫中,本宫喝下了事前准备好的催产药,又重金买通了产婆,几乎是同一时间与她双双进了产房。”
再然后——
楚贵妃一眯眸,美目艳丽而逼仄,紧紧盯着身前的男子,不容他有任何躲避:
“本宫便,将小皇子与那柳家的小女儿掉了包……”
刺耳的笑声登时在耳畔响起,贵妃一掩唇,笑声“咯咯咯”的,双目却不离那玉面郎君半分。柳奚身子一震,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眼前的贵妃,眼前的……
他的生母。
她恨皇帝!
“他亲手扼杀了本宫与他的第一个孩子!本宫的皇儿,本宫的好皇儿——他还未到一个月啊!他还未来得及,戴上本宫给他做的小虎帽……”
她恨皇帝,她恨他!
“即便他将明澈指给了本宫,全然也抵不了本宫丧子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之痛!”
“可如今,如今不一样了,本宫的孩子,本宫的好孩子,你已成这般……”
她一边说,一边凑近了柳奚。他白袍,她红衣,只一瞬,那抹烈红的衣袖便烧在他的面上。
女子爱怜地抚摸着他的眉眼。
“莫、莫动我……”
柳奚惶惶然往后退了半步。
他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小皇子,柳家小姐,狸猫换太子……也就是说,微微她是柳家的千金。
而自己,则是贵妃的生子,皇帝的生子,是大堰的五皇子!
他又往后退了半步,看着眼前与自己颇有几分相像的女子。柳奚隐约记得,先前有人曾说道:柳公子与贵妃娘娘眉眼有几分相似,兴许美人皮相都是相通的。
她是他的生母,他能不与她长得像吗?!
不仅如此,这还解释了为何先前楚贵妃对他与兰氏照顾有加……柳奚原以为,兰氏是曼妃的侄女,贵妃娘娘又与曼妃交好,对方照顾自己与兰白萱是出于人情之交。
原是如此。
竟……是如此!
楚贵妃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君——他已是十分出众,那皮相十分像自己,骨相更是出尘。让她愈发觉得,自己当年将他与微微掉包是一件十分正确的做法。
如今自己的儿子乃是人中龙凤,年纪轻轻便能做太傅,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去年更是一举多得“江南第一剑客”的称号。而柳家小姐呢?被皇帝宠、被宫人惯得没一点儿样子,性子骄纵,最爱惹是生非。
她满意一笑。
“平允。”楚贵妃一唤,似乎想亲近他。对方反倒离自己更远了。见状,她也不恼,她可以等,等他慢慢接受自己。
自己是他的生母,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已经等了那么多年,完全不差这一时半刻。
“平允,皇帝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他犯.病的事本宫好几次给压了下来。如今楚玠又带病征讨米蚩,天时地利人和,你可以趁此上.位。”
来个出其不意!
如此想着,她竟用一种十分慈爱的目光看向柳奚,后者被她那道目光盯得十分难受,心中情绪更是汹涌起伏。
此时此刻,他唯一的想法是,微微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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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澜宫内。
明微微一回去,长安便递给她了一封信。
“楚将军送来的。”
一来二去的,就连长安也熟悉了楚玠的字迹。
不知为什么,每当她收到楚玠的信后,便有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少女坐回到书桌前,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虔诚地祝愿后,终于拆开了信件。
楚玠此去已有许久,也与米蚩大大小小交过战,她有些忐忑地往下看,直到看见那一行小字——
“是——胜仗!”
听见这一声喜悦的声音,守在一旁的阿采与长安也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只见小公主满目欢喜,手中捏着信道:“楚玠哥哥说,他这次大溃敌军,米蚩伤亡惨重,几乎失去了招架我军的实力。信上说,若是不出意外,再等些时日他便要得胜归来了!”
“太好了,驸马要回来了!”
这边的骚动声终于让最里头正擦着花瓶的长宁转过头来,她虽哑,却能听懂大家的话。知道楚玠即将要回宫后,抓着花瓶的手激动得一抖,险些将花瓶摔碎。
小宫女赶紧将瓶子放下,看着公主面上的笑容,也忍不住用手语比划:
楚公子要回来啦。
真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