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衣冠不整……
少年的右手捏得“咯咯”直响, 对方却仅是轻飘飘地抬眼,看了一下他。
柳奚不说话。
“本王在问你话!”
他快要疯掉!
见明晃晃这般,楚玠也连忙跳下马,生怕他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七殿下——”男子伸了伸手, 欲将其扯开。
“楚玠兄, 这里没有你的事。”
明晃晃头也不回,恨恨地盯着柳奚, 目光尖锐。
“说!你把我阿姊怎么了!”
他几乎要把对方的衣领子扯烂!
柳奚觉得脖子间一紧, 呼吸顿时有些发难。一片漆黑的夜色中, 他又斜瞟了一眼,看到站在另一侧同样忧心忡忡的楚家公子。
脑海里, 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策论模拟考那日,少女捧着试卷, 小心翼翼地凑向他……
“楚玠哥哥, 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试卷呀。”
小姑娘歪了歪小脑袋, 眉眼弯弯,笑得天真无邪。
……
男子仍紧抿着唇, 不吱声。
那一双眼,又波澜不惊地朝少年望来。
他越平静,明澈就越发怒不可遏。
少年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本王在问你话!”
“咚”地一声, 众人惊愕抬眼, 他竟一拳打在了柳奚脸上!
后者的脸被他打得一偏, 猛地咳嗽了一声,面色煞白。
楚玠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
他知道,眼前的这位柳二爷是天之骄子,不仅文采斐然, 就连剑术也是盖世无双。
若是惹恼了他,真打起来,七殿下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楚玠暗暗扣紧了腰间的佩剑。
柳奚却没有还手,他站稳了身形,面色煞白。
明澈突然看到了对方下巴处的一抹胭脂。
“柳、平、允!”
黑夜中,又迸发出一声怒吼。
他又一拳打在对方的左脸上,周围人皆是一胆寒。这一回,柳奚几乎要咳出血来,那咳嗽声一阵阵牵动着胸腔之处,让人听了心悸。
“七殿下,莫打了……”
有宫人上前劝道。
“滚!”少年一脚踢那人肚子上。
月色之下,他仰面,眼睛通红。目光更是像一把尖刀,要将柳奚整个人剜烂、剜碎。
“老子真想剁了你。”
他“呸”了一声,吐在对方脸上。
柳奚的头发全散了,衣领子也散开,丝毫没有了往日骄矜的模样。
这哪里还是位翩翩佳公子?
不知过了多久,明澈终于累了,喘息一声,松开揪着对方衣领的手。
“给我滚。”
不知是不是心虚,全程柳奚都没有还手。
领子上的力道一松,男子往后倒退了半步,“啪嗒”清脆一声响,有东西重重地敲落在地上。
他垂了垂眼,默默捡起掉在地上的玉佩。
玉佩之上,已有了一道裂痕。
还有些许灰尘。
明晃晃看着他,恨得牙痒痒:
“姓柳的我告诉你,你以后若再敢打我阿姊的主意——”
“本王定会让兰氏死无全尸。”
柳奚一默,抬手轻轻拂去玉佩上的灰尘,转身。
与二人擦肩而过的那一瞬,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坎儿,他心神恍惚,竟是一绊。
一只手将他的胳膊扶住。
抬头一看,居然是楚玠。
他穿着一身得体的湛蓝色袍子,衣衫平整,乌发也整齐而精神地高束着。见了柳奚这般,他勾了勾唇,轻.佻一笑。
“柳大人,千万要小心呢。”
一双眼中,尽是挑衅之意。
那眼神,也是意味深长。
柳奚面色未变,明明是这般窘迫之状,他的面色仍是分外缓淡。月色落于男子面上,在他的眼中投下了一片阴翳。
片刻后,他也朝楚玠一笑:“真是有劳楚公子费心。”
月光落于男子眸中,光影激荡。
楚玠一愣神,伸出去的手竟忘记了收回来。
直到明澈唤他,直到那一抹雪白的衣影消逝在墙角,他这才陡然回过神。
那人的眼睛……
他一骇。
竟是这般的摄人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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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二人闯进屋时,明微微正坐在床榻上,面色仍没有缓过来。
“阿姊!”
晃晃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
一下子便看到那袭芙蓉帐内,少女娇小倩丽的影。
“晃晃?”她的面上,这才有了些许生机,“楚玠哥哥,你们怎么来了?”
定睛一看,晃晃面上竟还带了些愠意。
他们怎么来了?
若不是在路上碰到了柳奚……他还不知道阿姊又受了欺负!
收在袖子里的双手又紧紧地攥成拳,明晃晃一下子扑到少女身前,蹲下来。
“阿姊,”他紧张地扬起头,看着她。小姑娘面色有些发白,神思也有些恍惚。
“你……有没有……”
少年摇摇头。不对,不能这样说。
“那他……有没有把你……”
好像这样说,也不太对。
“嘭”地一下,他一拳捶在了桌子上。
明微微吓了一跳,竟开始打哭嗝儿。
“阿、阿姊,”他没想到会吓到她,一下子慌了神,“你莫……阿不,我去给你倒水。”
一杯热水递过来,她的眼睛与少年隔着一层雾气。
没一阵儿,她的双眸也变得雾气沉沉。
明晃晃看得心一软,只觉得一颗心揪得发紧,终于忍受不住了,一转身。
拍了拍身侧楚玠的肩膀,“帮我照看好阿姊。”
楚玠不明所以,愣愣地点了点头。
只见少年猛一摔门,跑入那一片夜色中。
下一刻,“咚”地一声巨响。
有小宫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不好了,公主,您快去管管。小殿下他、他把院子里的那棵树给砍倒了!”
明微微一下子止住了抽噎。
当晚,晃晃亲自把她从兰氏这里送回了采澜宫。
一路上,她都垂着小脑袋,闷着声不说话。无论他怎么逗她笑,对方都不理会他。
少年却不恼,一双眼仍是片刻不离地定在她身上,努力咧着嘴,又一遍遍讲那俗套的笑话。
她有些无奈,又怕扫了他的兴,只得顺着他轻轻一笑,少年见状,唇角一下子咧到了耳朵根。
一到采澜宫,她就让阿采去准备热水来沐浴。
她现在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很脏。
即使与柳奚什么也没做。
不一阵儿,热水便放好了。其上铺了一层娇嫩鲜艳的玫瑰花瓣,明微微将衣裳褪去,整个人都浸泡在热水里。
一点点地,将自己一层层冲洗干净。
直到身上再不留下他的任何气息,明微微这才心满意足。
洗完澡,她唤阿采进来给她梳发。
“长宁如何了?”提起这小姑娘,明微微还是忍不住心尖儿一颤。
阿采执着梳子的手一顿,低声道:“公主,救回来了。”
一手握着公主的缎发,她的头发乌黑而丝滑,像上好的绸。
明微微默了一默,又追问道:“那……她的身子有没有落下什么病?”
小宫女垂眼,“长宁姑娘还在昏迷中,至于有没有落下什么病根……奴婢也不知晓。”
阿采轻轻叹息。
长宁是个哑巴,还不识字。至于那天她究竟遇见了什么,可能永远都将是个谜了。
更衣完毕后,她与阿采走到院内,谁知,晃晃竟还在那儿候着。
二人吃了一惊。
“晃晃,你怎么不回宫?”
明晃晃站在一棵大榕树下,树影婆娑,落在他的面上。少年眉目柔和。
他在担心她。
见她面上没有了哀色,明晃晃终于放下心来,轻声道:
“没事,阿姊,我想陪陪你。”
少年声音清澈,如同晚风般舒适宜人。
“阿姊。”
又是一声轻唤,他踩着温柔的月色,缓缓地走过来,“我想陪着你。”
明微微一愣,“你陪我?不回宫了吗?”
“反正母妃也不怎么管我,我回不回宫都无所谓。”
他的目光澄澈,像是一片湖泊,月色一照,闪着粼粼的光。
也不是不行。
明微微转过头,吩咐道:“将偏殿收拾出来罢。”
“不,”他摇摇头,“我想跟阿姊一起。”
末了,又一本正经地补充道:“就像小时候那样。”
这一回,还不等明微微回答呢,阿采便笑,“小殿下,您莫说笑了。奴婢去给您将偏殿收拾出来,要不了多长时间的。”
少年又摇头,固执道:“我不要睡偏殿,我就要和阿姊一起。”
神色十分倔强。
明微微道:“罢了,我寝殿只有一张床,除此之外,还有一方软榻。”
“没关系,我也可以睡软榻的!”
他身子硬朗,什么也不挑!
他都这么说了,少女也只好点头。一旁的阿采有些不乐意,小声提醒道:
“公主,这男女之防……”
明微微想了想,转过头去,看见晃晃那一双急切的眼。
她抿了抿唇,道:“无碍,床与软榻间还隔着一张屏风呢。”
二人虽同父异母,但对明微微而言,明晃晃就是她的亲弟弟。
况且,她今天也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很多情绪,想同他发泄。
姐弟连心,明微微想,晃晃一定是能看出来自己藏有心事的。
……
窗户没有关,清风与月色一同涌入。明微微躺在床上,明晃晃躺在屏风的另外一头。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小时候,两个人在燥热的午后,肩并着肩,躺在一张席上乘凉。
她将今天下午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同他说了一遍。
她越说,少年的心就越揪得发紧。
他就像一头暴躁的小兽,用力撕扯着胸前的被褥。
又怕把阿姊的东西给扯烂了。
“阿姊,明日我要与楚玠去南苑小亭里学策论,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平静。
屏风那头,少女不假思索地回答:
“学。”
当然是要学习的。
只不过这一回,她学策论是为了自己,绝不是为了柳奚。
“他已经不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