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微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
他的身上很香, 嘴唇也是香软香软的,即便是那般冷涩的药,被他的唇染上后,竟有几分甜暖。女子窝在帐子内, 抱着胸前的小棉被, 被他温声哄着,竟将剩下的药粥全部喝了下去。
喝完了, 柳奚又轻轻亲了她的嘴唇一下。
这算是乖乖喝药的奖励吗?
明微微眨了眨眼睛, 乖巧得像一只毛绒绒的兔子。
男子眉眼含着笑, 二月的冰雪就这般化在那一对春眸里。他又低了低头,似乎还想亲吻她, 身子刚一弯,忽然传来了一阵叩门声。
是阿采的声音:“夫人, 外头有人找您, 说是隔壁家的小姐。”
隔壁家的小姐?
明微微眼前立马浮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喜欢紫色, 常年穿着一身紫衫子,名字里也带了个“紫”字。初见时, 明微微刚从京城来到江南,一下马车,便看见围在柳府外的那位紫衫子少女。
她叫江璇紫,是江家的大小姐。
江家与柳家一样, 都是书香世家。这位江家小姐更是有一副七窍玲珑心, 吟诗作画样样精通。
不算是江南数一数二的才女, 江璇紫在这一带也是有些名气的。如今她已到了成亲的年纪,周遭追求她的贵公子数不胜数,可都被其一一回绝。
至于她迟迟不愿嫁人的原因,除了明微微, 怕是再无人知晓。
因是借了邻居这一层关系,那江家小姐很喜欢往柳府里跑。她的手很巧,除了写诗文,亦是精通厨艺与女工。江家与柳家只隔了短短一条道儿,她每每做了糕点,都会十分热情地送一份到柳府来。守门的侍人不好拒绝,只好将她恭敬地请进了院。
可一进院,明微微便能感觉到,对方的小眼神一直往柳奚身上瞟。
除去糕点,对方每每绣了什么刺绣,都爱送到柳府来。这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明微微再迟钝,也能看出对方的醉翁之意。
都是心思玲珑的姑娘,这点小心思谁又看不出来呢。
柳奚也不是个傻的。
在对方锲而不舍地送来一个荷包之后,他派三余前去婉拒。三余是多精明的一个小后生,先前在皇宫便一直在帮自家主子打点后宫那些女人。他拐弯抹角地将柳奚的意思说了一遍后,谁知,对方竟笑吟吟道:
“无妨,只要是柳公子,璇紫做妾亦不是不可。”
三余一下子傻了眼。
这姑娘追我家公子,可是与当年的夫人有的一拼啊。
后来,二人再也忍受不住她这般招摇,直接在小道儿上建了一座高高的墙。
这一堵墙,彻底将柳、江两家隔绝了个干净。江小姐虽是恼怒,却也只能暗地里偷偷发脾气。
那堵墙一隔,便隔了整整五年。
五年过去了,江璇紫没有嫁人,那堵墙自然也没有被柳家拆掉。
如今她竟光明正大地走进柳府。
进屋时,柳奚刚喂完那碗汤药,将碗勺轻轻一放,便听到娇滴滴的一声:
“柳公子,柳夫人~”
仍是一身紫衣,裙摆处绣了一株绚丽的海棠花,颇为惹眼。
也衬得她愈发娇柔艳丽。
毕竟是大户人家养大的姑娘,行为做事,也懂些规矩。江璇紫走上前,朝床边的二人福了福身,下一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包来。
“听闻柳夫人生了病,恰巧,璇紫这里有副治疗风寒的偏方。这方子是前些年小女外出所得,药房里买不到的。用这方子早晚各服上一碗,无论是多么严重的风寒,不消两天便全都好了。”
她言辞诚恳,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关心明微微的身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柳奚将药包收下了。
他的袖摆宽大,伸手时,如同流云簌簌落下。仅是靠近了他一分,江璇紫的脸便红了。她是万万不舍得就这般离去的,明微微瞧着对方通红的耳根,只觉得分外碍眼。
当着她的面,就开始打柳奚的主意。
这姑娘,也定不是一个省事的。
果不其然,还不等二人送客,对方忽然又从怀中取出一物。
“柳公子,这是您的香囊吗?”
她的声音柔柔的,像是被雨打湿的花掉落在湖面上。那双眸楚楚,止不住地瞟向坐在床边的男子。
柳奚见了香囊,反应过来,将其接过,客气地言了声谢。
江璇紫便笑,抿着唇,当着床榻上女子的面,说了句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的话:
“公子不必言谢,这是您前几晚落下的,举手之劳,璇紫便送来了。”
明微微一愣,皱了皱眉。
果不其然,一听见这话,柳奚亦是将眉头轻轻拢起。可江璇紫哪里给二人细细盘问的机会?她又朝床边一福,便匆匆告退了。
身影昳丽,腰肢纤细,淡紫色的衣摆摇曳着,像是春风里张扬的花。
明微微瞧着柳奚手上的那个小香囊。
这香囊是她前些日子亲手为柳奚做的,一阵一些,皆是出自她手。那针脚虽粗糙,但对方却不嫌弃她,反而炫耀似的将香囊带在身上。
江璇紫此番,便是来膈应她的。
担心她生气,柳奚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同她说了一遍。原来是前几日他去文学社,不小心将香囊遗落了,恰巧那日江璇紫也在,估计便是那时候让对方捡去了罢。
明微微倒也不是怀疑柳奚,只是那江家小姐的眼神,让她万般不自在。
骄傲、得意、谄媚。
还有几分……对她的挑衅。
江璇紫知道,明微微是个不会写诗的,女工也不是多好。
她唯一能与自己相比的,便是那副好看一些的皮囊。
可江璇紫比那柳家夫人年轻。
若是她没记错,柳夫人与柳公子同岁,如今正二十有二,膝下还有几个孩子。
而她呢?如今才十九岁,正是比花娇的年纪,况且,她还未生育。
走出柳府大门时,几个女子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这些都是江璇紫的闺中密友,见她神采奕奕,便忍不住询问道:
“如何?你可见到了那柳家公子?”
江璇紫点了点头。
何止是见到?只差一点点,她便能攥住他的袖子,攀上他的手指。
少女红着脸,却是笑而不语。见她这般神秘,周围人愈发好奇了,围着她问个不停。
眼皮上一凉,江璇紫抬眼望望,细碎的雪花恰恰砸在她的睫羽之上,引得她的眸光颤了颤。忽然,她听到一声揶揄。
“璇紫妹妹,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对那柳公子不死心呐。”
那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之意,江璇紫面色一变,转过头。
这一句,让许多人如梦初醒,开始窃窃私语:
“是哦,璇紫的心迹都表得那么明显了,那柳家公子还是岿然不动。”
“我听闻,柳公子与柳夫人感情十分和睦,恩爱异常。柳夫人更是为其生了两个孩子,如今那孩子都那么大了……”
江璇紫想起来方才在院中玩耍的几个孩子。
一时间,妒意如野草般疯长,她咬着唇,冷冷哼了一声。
“有了夫人如何,有了孩子又如何?”
他只有一个妻子,又不是不能纳妾室!
江璇紫再懒得与她们周旋,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抛下众人走了。
身后传来一道匆匆的脚步声,还有一声颇为担忧的轻唤:
“璇紫姐姐。”
是与她关系最好的阿月。
“璇紫姐姐,她们都是无心之言,你不要太将那些话放在心上了。”
阿月温声细语的,试图安慰她。
江璇紫攥紧了小帕子,停下脚步。
“阿月,你说,这世上当真有男子不纳妾室的吗?”
她在文学社见过许多男子。
能来文学社的人,要么是家缠万贯,要么是文采斐然。
像这种有钱有权或有才气的男子,家中一般都有三妻四妾,可柳奚却似乎是个例外。
江璇紫百思不得其解,除了那副稍微靓丽的皮囊,她实在不知道那柳家夫人究竟好在何处。
究竟哪一点能比得上她。
轻幽幽叹了口气,忽然,少女的眸光亮了亮。
她一下子抓住了阿月的衣袖,有些激动,更有几分紧张:
“方才她们说……柳夫人有两个小孩儿?”
是啊。
阿月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
江璇紫的唇边忽地漾起了一抹笑。
那笑容有几分诡艳,让阿月怔了怔。少女眸底泛着清冷的光,眼中闪过一阵的思量。
前几日,柳家领了个来路不明的小男孩。那眉眼有几分清俊,却是不怎么像柳公子。
柳公子有一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
可柳家夫人却是极护着那个孩子,甚至还与姓牛的屠户闹了起来。
江璇紫眯了眯眼,“你说,那小孩儿,会不会是柳夫人与其他野男人生的孩子?”
闻言,阿月一怔。
她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有些说不出话来:“不、不会罢。若是其他男人的孩子,柳夫人又怎会将其带回柳府?”
这不是纯粹给自己找事儿吗?
“灯下黑。”
昏黑的树影险险垂下,落在少女的眸光中,衬得她的神情愈发阴冷晦暗。江璇紫扬了扬头,细钿流苏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右耳,她转过头去,凝视着柳府的方向。
那个地方,她惦记了五年不止。
江璇紫记得,很久很久之前,她便在这里遇见柳奚。彼时他面容有些青涩,可那一双桃花眼却是勾人魂魄。她想方设法地靠近他,却得知对方已有了婚约。
兰家小姐,窈窕昳丽。
由羡生恨,再到心灰意冷——年纪尚幼的江璇紫是十分骄傲的,打定了主意,要断了对柳奚的念想,万万不可入柳府为妾。
可自他离开江南后,江璇紫才体会到,什么是魂牵梦萦,什么是引日成岁。
左盼右盼,终于盼到他回到江南了,可他身侧竟多了位妙龄女子。柳奚同他们讲,这是他的夫人。再度春光明媚时,柳府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婚宴。
那婚宴,是为柳家夫人补办的。
十里红妆,将整个江南渲染得喜庆而热闹。
一瞬,江璇紫的思绪又回到了二人“大婚”那日。
柳奚难得地穿上了大红色的衣,一手握着红丝绸绑成的炽烈的花,眼瞧着那婚轿,笑得明烈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