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之前, 明微微同灼灼与姿雪告了别。

彼时，灼灼正在姿雪宫中，二人绣着一块刺绣，一听微微要走, 明姿雪一下子红了眼眶。

“你要走？微微, 那你何时再回京？”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两个姐姐自然是舍不得她, 明微微一沉吟：

“兴许便不回来了。”

以往, 她觉得自己应是属于皇宫的。

这里太繁华, 太热闹。可待久了，又让她生出许多拘束感来。

青山, 绿水，鱼米, 水乡。

湖面上徐徐升腾的雾气, 断桥边姑娘手中的骨伞, 还有那一晓烟波。

一下子，便令明微微心驰神往。

她曾同阿采调笑, 也许是自己年龄大了，心境竟变得沉稳了许多。

这一年，她经历了许多，也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人。

从姿雪宫里走出来的时候, 明微微决定去拜访一个故人。

重新穿过那一条幽深寂静的甬道, 两侧的宫人见了她, 忙不迭地顿足福身。于一片片恭敬的目光中，她让阿采轻轻叩响了宫殿正门。

见了明微微，屋内那人一愣。

二人居然是第一次没有一见面就吵起来。

明皎皎看了她一眼，一时间, 神色竟有些复杂。

她似乎欲言又止，又瞟了明微微好几眼，后者终于忍不住，将一物递上前。

是个装了糕点的小饭盒。

“喏，阿采教我做的。”

乍一开口，竟是落落大方。

明皎皎明显十分吃惊，将饭盒盖子打开——一排排精致可爱的桂花糕就这般展现在眼前。

“给我的？”

“嗯，”微微点点头，“我明日便要走了，同柳奚去江南。日后在这皇宫，也没有人再来烦你了。”

她的语调轻松，似乎在说一件极为开心的事，明皎皎却转过头去，轻轻哼了一声。

虽未至冬季，屋内仍有些湿寒。温热的雾气从香炉上阵阵传来，扑入少女眼眸。

见对方一直不理自己，明微微也没再继续贴那冷屁股，回头唤了一声阿采，便欲转身离去。

方迈出殿门，陡然传来一阵冷风，她拢了拢氅衣，忽然听见一声：

“等等。”

明微微脚下一顿。

“你不再回宫了么？”

同样的语调，同样的没好气，还带了几分骄纵蛮横。明微微扯了扯唇，没有回答她。

仍是往宫外走。

“本宫让你停下！”

这一回，明皎皎似乎有些急了，“明微微，我承认，你确实很让你讨厌。从小到大，我哪一点不如你，哪一处比不上你？可为什么父皇的目光总在你身上？为什么他们都向着你。”

“我搞不明白，我真的搞不明白。”

“你喜欢楚玠哥哥，我也喜欢楚玠哥哥。你刁蛮，你任性，你无礼！你一次次纠缠阿玠哥哥，缠着他对你动了心。后来，我好不容易放弃他、喜欢先生了，你又来跟我抢先生！”

“明微微，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令人讨厌！”

少女的声音有些尖利，从身后传来，带了些鼻音。

“可为什么，听到你要走的时候，我居然……有些……”

明皎皎忽然顿住声，她抬起头，瞧着那道清丽的背影，吸了吸鼻子。

“明微微，以后去了江南，不要再这么招人讨厌了！”

“她们是不会再让着你的——”

庭院响起一道声音，久经回响，仍有余音在耳侧。身边的阿采抬起头看了主子一眼，片刻，只见她弯了弯唇，“走罢。”

穿过一座座宫殿，她忽然觉得，这十七年，好像一场梦。

踩着水洼，明微微在梦的尽头看见了晃晃。

他穿着龙袍，站在一棵枯败的榕树下，怔怔地看着她。

有太监低低唤了一声，少年天子猛地回过神来。他握紧了手中的佛珠串，轻轻唤了她一声：

“阿姊。”

忽然一阵颠簸，明微微从睡梦中惊醒。

耳边是踏踏的马蹄声，身侧男人察觉到了她的动静，转过头，轻声：“怎么了，可是着了魇？”

小姑娘摇了摇脑袋。

“再往前走些，便要到了。这里是江南的集市，比不得京城那般热闹。”

离京之前，柳奚便着人先去江南将老宅收拾了一遍。

站在宅邸门口，明微微看着府门上的那个“柳”字，百感交集。

这是柳奚的字，她认得的。

明微微还未出声，不远处又传来几道喧闹声，其中一名女子高叫了声，有些激动地走上前。

“柳公子，您……回来了？！”

一群人连忙拥上来。

“柳公子回来了！”

“柳家公子回来了——”

周围突然出现了许多人，直接将柳奚围了起来。男子面上保持着温和而疏离的笑，穿过人群，望向别挤到一边的明微微。

她被人挤到一个角落，瘪了瘪嘴，也透过重重人群，观望他。

“柳公子，这么些天，您去哪儿了呀。”

一位紫衫子少女走上前，模样精致，衣着亦是典雅大方。

打一眼，便知她定是某户大家闺秀。

柳奚朝她笑笑，没有应声。

又是两道人形，堪堪将二人的目光隔绝开，他略略侧过身去，在人群中搜寻那人的身影。

她好像有些生气了。

明微微千算万算，躲过了皇宫里的那些妃子，却忘了他在江南还有这一群“旧情人”。

她绕过那群女子，气呼呼地往柳府正门走。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她，转过身，疑惑地问：

“诶，这位姑娘是何人，看起来好面生。”

竟与柳公子相处这般热络，居然还大大方方地往那柳府里面走。

要知道，那柳府大门的门槛，可是多少姑娘眼巴巴盯着呢。柳平允的盛名，亦是早就在江南传了开。

见明微微这般自然地就往柳府里走，自然让不少人心生疑惑。

突然被人叫住，明微微只得停下了脚步。

生着闷气，她没有去看柳奚，动了动嘴唇。只是那个“明”字还未咬出来呢，柳奚忽然拨开重重人群，朝她走了过来。

“她是我的夫人，微微。”

右手忽然被人一握，丝丝暖流传来。明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对方却握得愈发紧了。

“别动，”柳奚在她耳边低声，“在江南这一片，做我的夫人，算不上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夫人”那两个字他咬得极轻，却极为认真。那一个个悦耳动听的字眼就这般跳动在他的舌尖，明微微的耳朵“腾”地一红，直想往地缝里钻。

夫人。

明微微第一次听柳奚这么称呼她，还未缓过神来，便见那紫衫子少女惊讶出声：

“柳公子……您成了婚？”

一片唏嘘之声。

有人自讨没趣，随便寒暄了几句便散去。一群人继续往柳府里搬东西，重重的大门也被人缓缓推开。

柳奚全程都拉着她的手，若无其事地往庭院里走。

来到东厢房时，她终于沉不住气了，停下脚步。

“方才那些人……都是谁啊？”

为了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她故意将语气放得十分轻松，一双眼漫无目的地四周瞟瞟。

“哪些人？”

他似乎没有懂。

“就、方才柳府门前那些人！”

她拉着柳奚停下，对方这才转身望了过来。

“哦。”

他略一沉吟，“先前的邻居，还有王家……或是李家的千金？还有几个记不住了。怎么了？”

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少女几乎咬碎了一口小银牙。

见状，柳奚似乎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抿唇笑了笑：“吃醋了？”

“没有！”

明微微转过头去，不想再理会他了！

正欲往东厢房里走，手腕却被人一拽，她刚皱皱眉头，忽然一道身影闪至眼前，直接将她抵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你要做甚——”

一个轻柔的吻就这般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他吻得极轻，如同蜻蜓点水般，温柔地贴了贴她的嘴唇。男子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一瞬间便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如同一场细雨撒下，明微微瞪大了眼睛，还未来得及细细感受这个吻，柳奚忽然站直了身。

他生得高大，一站起来，明微微根本够不到他的嘴唇。

“你做什么？！”

明明是气急败坏，那声音，却无端酥软下来。

“没什么，就想尝一尝我的小夫人，”柳奚舔了舔嘴唇，慢条斯理道，“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