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皇谢之行接下来的一番肺腑之言,令嘉荣着实吃了一惊。
原来竟连谢渊都不知,谢之行已被厉鬼锁梦近月余。
“父皇,梦中是何景象?于龙体可有损?”谢渊担心地凑近。
谢轻舟沉脸紧接着问道:“可否与百年前人族将士埋骨禁渊有关?”
“是否曾听闻人面鬼婆?”嘉荣跟着急追问。
谢之行面上露出几分诧异,他望了眼台前坐着的柴夫子,而后缓缓述说:“确实是些关乎百年前的零碎记忆,但未曾听闻人面鬼。”
“孤作为谢氏皇朝的继承人,本该承袭历代先皇的记忆,可自先祖谢帆为情舍弃江山,我谢氏一脉便不再被允许多探前人先机了。”
谢之行从袖中掏出一本残卷,对嘉荣与谢轻舟道:“二位不知,近日孤翻遍皇室密卷,费尽心思想要找寻记忆里丢失的、关于先皇谢青与人族七万将士献祭禁渊前所发生的事情,但都一无所获。孤猜测当年之事可能另有隐情。”
“直到此次将夫子请进宫中,这才验证孤的猜想。”
夫子?嘉荣向座上正在品茶的柴夫子望去。
夫子乃一介凡人,哪里能对百年前的事有所了解?
柴夫子手中茶盏轻落在案前,一字一句为嘉荣解惑:“老夫百年前也曾隐居于人魔边境,也是在那里听到了几句士兵的闲言碎语。”
柴夫子的目光落在谢之行身上半瞬,又望向谢轻舟:“他们在聊的,是长生不老术。”
嘉荣听闻不禁倒抽一口气,她顾不上探寻柴夫子区区凡胎肉身如何洞悉百年前之事,她只知晓与魔女云落相恋的谢帆便是为这传言的禁术被祝霄所骗而投湖忘川,但她更加困惑谢青与人族将士怎么也会知道这些,还是在那样一个混乱的当口上。
“结合孤近日梦魇中所见惨状与柴夫子所言,孤大胆猜测兴许百年前先皇谢青带领将士远离皇城拔营边境,初衷并非缓解妖兽之难。恰恰相反,他可能是为天地浩劫推波助澜的幕后推手之一。”
“父皇,慎言!”谢渊慌忙走至殿前,跪倒在地,父皇清正廉洁几十余载,如今以至晚年万万不能轻易背上灭祖的名头。
“渊儿,人一生不过短短几十余载,如若真是因先皇谢青一己私欲致天下苍生生灵涂炭,致我人族七万将士埋骨异乡,无数百姓家破人亡。”谢之行摇摇头,沉重感慨,“区区先祖又如何,即便杀光我谢氏族人,恐也不足以向天下百姓谢罪。”
谢之行的目光越过大殿,神情悲恸不已。
*
“谢轻舟,人皇与夫子的推测你信几成?”嘉荣与谢轻舟独自回到魔域,留游玄在人界暂护谢氏皇族与柴夫子的安全。
嘉荣都不用多问,谢轻舟就是故意如此安排的。
眼前人摆弄着他的清风扇,言语凿凿,“九成把握。”
?
“你很少会如此轻易下决断。”嘉荣有些惊讶。
谢轻舟的身影慢慢靠近,直到在嘉荣跟前才停步,问她道:“可还记得那本残卷?”
天息山上她所寻到的柴夫子那本?嘉荣想了想,点点头。
“卷中记载,禁渊之眼处封印火鬼琉璃珠的法印,需联合人族玉玺与魔王印方能开启。”谢轻舟扬扬眉。
嘉荣拨云见雾,语调都不自觉拔高几度,“当年或是谢青与祝霄合谋!”
“正是。”谢轻舟的手掌替她撩过额前碎发,看着她柔声说,“我们虽尚不知鬼族为何找上谢氏皇家,但凭人皇与夫子所拼凑的记忆,怕是已经足以揣测当年的真相。”
“祝霄早早觊觎魔尊之位,我猜谢青应是受他蛊惑想利用火鬼琉璃珠寻求长生不老。”谢轻舟叹息着开口。
真真荒唐。
嘉荣想到这兴许便是当年火鬼琉璃珠无故消失的原因,心中泛堵。
估计谢青与祝霄谁也没料到,禁渊之下镇压着成千上万浪涌的上古妖兽。
简直无妄之灾。
谢轻舟似是知晓嘉荣心中的愤怒,将她的手捏在掌心轻轻摩挲,安慰道:“前尘往事,都已过去。”
“如若真是这般,你仍答应谢之行替他稳固谢氏江山?”嘉荣语气不算好,她此刻脑海里不受控地闪过当日于炼神窟中出现的人间幻象。
残忍嗜杀的妖兽、流离失所的人群、妻离子散的悲剧,还有眼前的谢轻舟。
早早失去双亲,也不知他是如何捱过这百年的无边暗夜。
想到天地浩劫或因人祸所致,她的心便如被扯着般疼。
似是察觉到嘉荣的难过,谢轻舟忽然附身靠近,将她一把搂住带进怀里,他温柔的气息浮动在耳畔,嘉荣听见他说:“不必多虑,我自有考量。”
嘉荣被谢轻舟的手臂牢牢圈住,听着他的回答才慢慢沉下心,眼前的幻象也随之逐渐消散。
“谢渊与他父皇心怀爱民之心,又有治世之才,事情倒没有如我们想的那样糟糕。”
“我该相信谢渊。”嘉荣想了想,没有反驳。不管谢氏先祖曾犯下何等大错,但总归与如今的掌权人无关。
只要当今圣上清明,百姓有福便是好的。
可她只要想到谢轻舟,便还是忍不住心疼,心疼他独自扛起双亲逝去的悲痛,也心疼他默默在魔域摸爬滚打的苦难日子。
他本该同她一样,无忧无虑长大,承受万人敬仰。
越想越觉得心中酸楚,嘉荣张开双臂回抱住谢轻舟,将他也搂紧了些。
“扑哧。”
耳边传来一句轻笑。
嘉荣不解,抬头一望,正对上谢轻舟含笑的眼眸。
“你笑什么?”
“咳咳。”谢轻舟眼角的笑意带起眼波荡漾,他倾身慢慢靠得离嘉荣越来越近,随即额头轻轻抵上她的眉心,笑着打趣,“再过十日便是大婚,长公主倒也不必如此心急。”
......
嘉荣顿时羞得连耳朵尖都要热得烧起来,他怎么还是没改这爱捉弄人的臭毛病。
她狠狠撞上谢轻舟的前额,冲他似笑非笑没好气地回怼,语气娇嗔,“再过十日才是大婚,本公主随时都能自行做主毁了这门亲事。”
“别别别。”谢轻舟赶紧捂住她的嘴,皱着眉连声道歉,“是我不好。”
一连说了好几声,嘉荣都没理他。
直到看见谢轻舟脸色越来越慌,嘉荣才没忍住破功对他笑笑,“让你无端打趣。”
谢轻舟看见她终于笑了,急忙伸手将她重新拥在怀里,刚刚飘忽不定的心思这才安定。
如今这世上,能让他患得患失又片刻如稚童般简单快乐的人,唯她而已。
*
新魔尊迎娶魔后,神魔时隔百年再次联姻,此次大婚的排场着实很大。
嘉荣于成亲前三日被母后的一道诏书召回天极之境,临行前得知谢轻舟也被月离关了起来。
嘉荣躺在云水阁中,百无聊赖听南竹八卦。
“听闻在凡间,即将成亲的姑娘与公子是不能见面的。”南竹今日不知已将那身大红喜服打理了多少遍,此刻仍在不倦地捋着上头的金丝银线,“公主近几日可万不能再像上次那般任性,偷偷跑去魔域见轻舟公子。”
“......”
嘉荣汗颜,上次深夜的一时鲁莽还是没能瞒过南竹与颜北,自知晓真相嘉荣觉得南竹仿佛成了母后安插在她宫中的探子,生怕哪天自己再做出逾矩之事。
“知道知道。”嘉荣拉长调子,向南竹撒娇道。
总得说点什么让她放宽心,不然这剩下三天可要被这小仙草念叨不停。
“公主知道便好。”南竹收叠起喜服,嘴中仍是碎碎念不停,“今日听颜北传话,轻舟公子也被关在焱云殿中,你们二人便暂且忍忍,别坏了娘娘等长辈们的一番好意。”
“我可没挂念他。”嘉荣手中胡乱把弄着刻有“安”字的梨花玉,敷衍南竹道。
“南竹可不敢妄念公主心思。”南竹将喜服放回原处,端起嘉荣方才喝了半碗的雪梨汤缓缓出门,落下半句,“公主心中有数便好。”
这纸糊的小仙草,如今在她面前真是越发胆大妄为,嘉荣笑笑。
“嘉荣。”
“嘉荣。”
几声急促的声音响起,仿佛是谢轻舟在说话。
嘉荣起身四处望望,没见着人。
“我在这儿。”
又一声熟悉的声音。
嘉荣这才发觉手中的梨花玉上隐隐浮现出一张脸。
不是谢轻舟还能是谁。
“你待在玉佩里作甚?”嘉荣被他逗笑,无聊的心思瞬时被赶走。
“此乃我背着离姨偷偷设下的幻象。”嘉荣手中的玉佩亮了亮,“听闻你也被天后困在云水阁中,担心你无趣。”
“有嘉禾、南竹与颜北与我作伴,一切都好。”嘉荣的唇角弯弯,轻轻抚上玉佩里的那张脸。
“那我便放心。”谢轻舟对她说,“你若有事寻我,便对这梨花玉施法,我必会应答。”
“谢轻舟?!你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哎哎哎哎。”
玉佩对面传来几声狂怒,夹杂着谢轻舟的几声歇斯底里的惨叫。
嘉荣一听便知是离姨,下瞬谢轻舟的脸便消失在眼前。
“看来是被逮住了。”嘉荣笑出声,那就愿他能顺利逃过离姨的蔷薇神鞭吧。
“公主!!你在做什么?!”外头传来南竹怨怨的请示。
糟糕,自己也被逮住了。
嘉荣将梨花玉塞进里衣,急忙躺回榻上。
离大婚还剩不足三日。
她一夜好眠。
作者有话要说:仙仙:罚所有追更忘掉剧情的宝宝们回看第二章,狠话放完就跑haha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