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极之境立下过规矩,每日卯时众神官与长老需上长清殿与天帝天后议事。
嘉荣自十七岁起入殿参政,从没像今日这般紧张。
她尝了几口云糕,便草草打发南竹去将剩余吃食分给云水阁中仙侍、将解酒茶送去颜北房中,胡乱结束了早膳与晨间洗漱。
她走至窗前,心神不安地掏出怀中那枚梨花玉又仔细端详一番,玲珑剔透的玉中小字赫然其中,嘉荣看着那将辰安大名一拆为二的“安”字,紧张的心情忽然放松几分,她胡思乱想着,璇华神女一定是位很好的娘亲。
嘉荣在窗前杵了杵,又心不在焉翻出许久未碰的碧玉珠杈给自己戴上,对着铜镜来回照了照,才不紧不慢出门只身前往长清殿。
时辰已到。
想到再过片刻便又会见到谢轻舟,嘉荣的心在胸腔中动颤不停,他可真是会给人惊喜。
离长清殿仍有一些距离,但嘉荣还是一眼便在人群中瞥到了谢轻舟的身影。
他今日脱去魔尊的繁重华袍,反而换上一身素净雅致的长衫,举手投足间少了为尊者的威严,倒是多出几分少年人的自在与亲切,一如她初见他时的样子。
他身旁的离姨也难得换上如盛放蔷薇的浅紫萝裙,与季晟老先生并肩站在一起,两人中间仿佛隔着长长的岁月。
三人皆非寻常长相,在人来人往的殿前十分瞩目。
嘉荣加快脚步,还没等赶到他们面前,便见谢轻舟先发现了她扭头望过来,随之月离的视线也落在她身上,她与他们三人远远打了个照面。
下刻,嘉荣便被飞奔而来的月离抱个满怀,“丫头,见到你真高兴。”
“离姨。”嘉荣乖乖叫了声。她埋在离姨肩膀,轻轻勾起唇角,真是爱死了离姨身上蔷薇花的味道。
她笑着抬首,猝不及防视线跌入一双正注视着她的眼眸里。
嘉荣看着谢轻舟,感觉他的眼睛会说话,眉目缱绻,似乎在与她说,好久不见。
明明不过几个时辰,可往炼神窟中走一遭后,嘉荣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与他分别许久,她难得没与他打趣,反而真心实意回了他一句,“好久不见。”
柔柔的语调轻而易举拨开谢轻舟的心,他身上天生的冷意气息瞬时在笑容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晟不论是过去百年与谢轻舟做叔侄,或是近日奉辰安为新主,与他相处以来从没见过他此刻这般和煦温暖的模样。
季晟暗自感叹,看来魔族与神族的姻缘相牵已是八九不离十。
嘉荣进殿便与谢轻舟等人分开,另有仙侍领着他们入座,众长老与神官们的视线毫不避讳聚集在三人身上,就快将他们洞穿。
其中就有长老明书。
魔域新主上任第一天便来天极之境?人群中的明书满肚子困惑。
他昨日才刚从魔域回来,这会再见到魔族左右使甚至感觉自己有些恍惚,恍惚以为是喝醉了酒仍在梦里。
何况,此刻在这殿中坐着的还有那魔域新主,先魔尊与先战神璇华神女唯一的小公子辰安。
明书的眼神一会飘向东一会看向西,每隔片刻便又转回去重新落回殿中坐着的三人身上,那小公子额间的璇花印实在过分扎眼,与他母亲当初那朵神印一模一样,特别是他今日一袭白衣,叫人如见故人,想不注意都难。
长清殿中心思迥异的不止明书一人,谢轻舟自进殿起就感受到密密麻麻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他唇角扬起笑,语气既不热情也不疏离,沉稳地向长老明书先打了声招呼,又顺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一看回去,点头示意。
明书发现自己有些唐突,兴许是因昨夜喝醉了酒,他促狭笑笑再没往那边看。
天帝天后现身,议事开始。
谢轻舟此行确有目的,昨日他才在封位大典上宣布神魔通商的消息,今天他更是在殿上分享诸多细节,顺便与天帝三言两语敲定了神魔两族今后灵石的兑换手续。
嘉荣听着他与父帝一来一回交锋,倒是对通商的门道有了些许了解。
另外,游玄也顺着她昨夜的意思,将鬼族之事呈报给天帝。
上殿不足一柱香,嘉荣便领了两桩事:其一,她与游玄一道领命,查清人面鬼婆与鬼族的联系;其二,好生招待魔域贵客。
直到殿上有些胡子花白的长老们已经打起哈欠,今日的政事才算议完。
顷刻间嘉荣紧绷的状态懈下,她顺着人流走向谢轻舟的方向,想将离姨与季家主先安置去别院休息,却看见谢轻舟忽然走出乌泱泱的人群,立在殿中央。
嘉荣迈出的脚步一顿,殿内涌动的人流骤然静止,霎时间整场鸦雀无声。
她盯着他的动作,看见他从怀中掏出一纸金箔,下一刻忽地双膝跪倒在地。
身边响起阵阵倒抽气声,殿中那跪下的人如今可是堂堂一域之主。
嘉荣望着他一动不动,脚下步子迈不开。
谢轻舟手上的那东西,她认得。
记忆回溯,天极大比结束那天,同样在这里,她陪化名清风的他演了一场戏。
她眼前闪过当日的场景,耳边听见谢轻舟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殿中,他说:“魔尊厉风之子辰安,愿请娶嘉荣长公主为妻。”
他甚至没有搬出魔域新主的名头,而是将自己视作当年的小少主与她谈婚论嫁。
当日的戏是假,清风也是假,但一纸婚约是真。
魔族少主与神族长公主,从来天生一对。
嘉荣看见谢轻舟提及她的名字时朝她望过来,她回看着他,好像又被吸进他的眼眸里,一眼便是一生。
耳边是神官与长老们此起彼伏的吃惊与感叹,嘉荣感觉自己的心在满是喧闹的声音浪潮里浮沉,却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找到了方向。
座上的天帝接过那纸婚书,迟迟没有回应,反倒是神族有些老臣带头鼓起了掌,这让嘉荣很是吃惊,这群老古板什么时候这么接地气?
台下长老有些曾与璇华并肩作战,璇华之子于他们而言便如同亲侄,何况他们早知辰安与当日天极大比终胜者清风为同一人,实乃逸群之才。
更何况,他们也不至于眼拙至此瞧不出长公主与他之间的那点不对劲,于是乎此刻便安心当起了看客,乐见其成。
天帝其实也这么想。
自他听天后告知一向稳重的大女儿连夜跑去魔域,便晓得嘉荣早已芳心暗许,依他对女儿的了解,即便是他想拦也肯定拦不住。此外更不得不说,这女婿他看着挺满意。
只是他在犹豫,怎么答应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猴急,稍稍矜持一些。
天帝皱着眉,心里琢磨还需怎么迂回半刻,却不知台下的人见他默不作声,也都慢慢闭了嘴,连谢轻舟也紧张起来。
“孩子,你先起来。”守在一旁的天后打破沉寂,“其余人等退下吧。”
拥挤的长清殿中人潮听令散去,只留下魔域三人与嘉荣。
嘉荣见母后盯着殿中人影好久未曾出神,直到下刻一个身影飞速掠过她眼前,她看见母后站定在离姨面前,忽然牢牢箍住她的肩,对她说了声:“好久不见,阿离。”
月离没想到座上的天后会突然出现,她还没准备便被拥入一个香香软软的怀抱,她心中蓦地一酸。
“别来无恙,芷清。”月离缓缓回道。
自她任性下神界,离开魔域去人间,再到后来重回魔域后将芷清数次拒之门外,她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她。
今日再上天极之境,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可在对上昔日好友灼灼的目光时还是忍不住心中震颤。
嘉荣自认是个见识过不少大风大浪之人,她努力控制住表情才不至于让自己此刻的神色太夸张,她第一次见母后的闺中密友,也第一次发觉母后原也这么活泼。
她偷瞄谢轻舟,显然他也有些状况外,嘉荣听见他不自觉咳嗽两声,似乎是在提醒离姨。
“对了。”正与天后寒暄的月离话锋一转,替谢轻舟助攻道,“辰安与嘉荣的婚事你们是否答应?”
“璇华的儿子,我怎么可能说反对?高兴还来不及呢!”嘉荣见母后已经拉住离姨准备往殿外去,“走,我带你再回蔷薇花宫看看,我可是苦心守着你与璇华的住所,没让别人动毫厘。”
“婚事不问问天帝的意见吗?”月离迟疑。
“瑾山吗?他听我的。”
嘉荣仿佛瞥见父帝额间的巨汗。
月离被拉着往殿外走,不忘回头嘱咐谢轻舟,“还有聘礼!!”
火急火燎带着玄羽卫拖来万箱彩礼的季鹰在长清殿前气喘吁吁,却只见自家老爹与谢轻舟和嘉荣并排呆坐在门前。
“天帝天后允了你们二人婚事没?”季鹰擦掉鬓角滑落的豆大汗珠,谢轻舟这厮吩咐他彩礼中的珍珠、清露等......全部都要特等的,他从天未亮便开始忙活,眼下只觉得累透了。
“允了。”嘉荣听谢轻舟回答他的问题。
“诶,离姨怎么不见了?”季鹰又问。
嘉荣抢答:“与我母后闲聊去了。”
季鹰大剌剌往台阶上一坐,挤在三人中间,自言自语:“也是,以后都是亲家,确实该有说不完的话。”
即使没有这层关系应当也是有许多话讲,嘉荣默默腹诽,想到父帝方才无奈的脸色,她不禁感慨,从来不知娘亲偶尔也如此这般,不靠谱。
作者有话要说:谢轻舟:女为悦己者容,高兴ing
月离/季晟: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今日如何用心打扮
谢轻舟:刻意准备的,被发现了。
季鹰:大冤种除了我还有谁???(谢轻舟拿命来……
天帝:家庭帝位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