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荣犹豫半晌忍了忍没出手，退后半步一声不吭，任谢轻舟拉着她的衣袖站在原地。
她倒要看看，这汐日城里是什么丑东西在作怪。
站在前头的季鹰已接着与几位妇人寒暄：“早早听闻北海龙王守护汐日城的安宁，这貌美如仙的龙女十有八九必是那龙王的女儿吧？”
“公子好眼光。”提起龙王，为首的妇人笑眼眯眯，“多亏龙王与龙女的庇佑，让我们汐日城的百姓都过上了好日子。”
“跟外乡人说这些做什么。”妇人身旁的另一位大婶双手环抱在胸前，满脸不耐烦，“别耽搁了正经事。”
“哎哟我怎么给忘了，我家大郎还指望今年能被龙王收为弟子呢。”为首的妇人接过话，立即转身准备离开。
龙王收徒？
嘉荣心中暗暗吃惊，北海龙王统领一方水族，何时竟和凡人走得这么近，看来此处果真有些蹊跷。
“诶～”身旁的谢轻舟出手拦下妇人，而后行了一礼恭敬问道，“可否请求您告知更多详情？”
他将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假装重重地咳了几声，语气虚浮道：“诸位实不相瞒，小生生来体弱，大夫曾言命不过后年开春。此番路过汐日城，便是想为自己寻一个求生的机缘。听闻北海龙王神通广大，若得此机会相见，讨个强身健体的秘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妇人的目光落到谢轻舟身上，见他裹着长袄披着狐裘，脸色苍白，还隔一会便弯腰剧烈咳嗽，心中不禁惋惜：这书生小脸蛋长得白白净净，看上去也像是读过书的样子。只是可惜了，是个病秧子。不然倒可以让大郎在选拔时向龙女引荐一番，给她留个好印象。
她遗憾地摇摇头，看向谢轻舟，说道：“公子有这体虚之症怕是见不到龙王，每月被选入龙宫的男女皆是汐日城体格最好的少女儿郎，你不够格。”
“不过。”她话头一转，“再过三日龙女便会亲临汐日城，下榻城主府。届时你们寻个机会看看能不能进府见她一面，好歹讨个药方试试可否救你性命。”
……
北海之滨，汐日城城北的客栈。
客栈上房里，嘉荣三人团团围坐在桌前。
一想到方才几位妇人临走时粘在谢轻舟身上恋恋不舍的目光，嘉荣不禁乐开怀，魔族这位“三界第一贵公子”真名不虚传，连已成婚的妇人都齐齐拜倒在他的风姿之下。
“别笑了。”谢轻舟的眼神缠过来，没好气地揉揉她的脸，咬牙切齿道，“别以为我猜不出你在想什么。”
嘉荣嬉笑着躲远，打趣：“倘若三日后从那龙女口中套不出什么话，我们就仰仗魅力无边的谢公子使出美人计来一招制敌了。”
谢轻舟望着她活泼的表情，觉得又好笑又生气。
自己以往还从未在与人的话头上落过下风，这是第一次。
他笑她这一脸没心肝的样子，也气她这一脸没心肝的样子。
嘉荣见他难得吃瘪，心里开心得不得了，谁叫他有事无事喜欢捉弄自己，真是大仇得报，快哉快哉。
“唰～”
房内忽然闪现一道光影，黑影出现在桌旁，是方才出去打探消息的季鹰。
季鹰拂袖抹掉额上的汗珠，说：“北海龙宫确实有封印门障，我试了许多种方法，还是进不去。”
“如此说来，就只有等四天后十五的月圆之时。”嘉荣听后脸色一变，语气微沉。
这老龙王到底在玩些什么神神秘秘的把戏？
谢轻舟玩味一笑，似是已经猜到了这种结果，他慢悠悠回道：“不打紧。三日后，城主府，咱们去会会那位人人称赞的龙女。”
嘉荣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忽然不觉得那么烦心了。左右不过是见山开山遇水架桥，任凭这汐日城里的牛鬼蛇神再怎么故弄玄虚，还能瞒过她这个神族长公主不成？
何况，还有他们在。
方才躲在谢轻舟与季鹰后边，听他们二人与那些难缠的妇人们斡旋，嘉荣心里对魔族有了些改观。
起码如今看来，在魔宫里任职的也并非都是如祝壬那般讨人厌的废物。
魔界还算有点希望。
“嘉禾，你怎么了？”季鹰冷不丁问道。
嘉荣的神思被骤然拉回，才注意到妹妹似乎半晌未开口说话。
只见嘉禾软绵绵地趴在桌上，小脸没了血色变得苍白，她费力地摆摆手，有气无力地答：“无事。”
嘉荣见罢有些心急，这看上去就不是无事的样子，她抬手探了探她的神识，已经是乱成一团。
嘉禾体内灵气乱窜，额间的桃花印倏地发亮，又转瞬黯淡下去，如此反复，嘉荣的心被提着跟着上上下下。
“季公子。”嘉荣望着眼神迷蒙，难受地小声嘟囔的嘉禾，心中做出决定，当断即断。
目前还未查清极北之地的异常，此地嘉禾绝不能留。
她请求季鹰道：“恳请你带我妹妹立刻出城。”
嘉荣顿了顿，语气郑重：“眼看着龙女就要出宫，嘉荣在此拜托公子替我照料妹妹几日。不管是先回你魔族安置，或是去天息山寻土地公与柴夫子，只求公子能将嘉禾平安带走，远离这极北之地。来日必有重谢。”
“长公主放心。”季鹰答得很快，他与谢轻舟对视片刻，向嘉荣承诺几句便抱着嘉禾消失在客栈。
嘉荣心疼得紧，嘉禾打小就顽皮，长到这么大一直生龙活虎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蔫蔫的病态。
这一路都好好的，却惟独在这汐日城里出了岔子。
此地一定有鬼。
她狠狠地拽住桌椅帔，眼里闪过一道厉光。
*
近两日的汐日城十分热闹：一来当月的十五月圆之夜临近，各家各户都盼着自家的乖乖儿女此次能被龙女一眼相中带回龙宫承受恩泽；二来，城主府上多了两位外乡来的贵客。
街市巷井皆传，去府上做客的季公子生得一副天人之姿，举手投足间的贵气挡也挡不住。
城里的姑娘那一眼秋水都快望破城主府的门槛，但谁也不敢贸贸然表露心意。
原因有二：一是这季公子的身子实在是不大好，出门必定暖炉在手狐裘加身，迎风倒的模样让小女娘们有些担忧自己倘若嫁过去会早早成了寡妇；再者，季公子的身边一直守着位姑娘。
那姑娘长得明艳又大方，一双眼眸像会说话似的，笑起来时让人如沐春风，汐日城中妄想一窥芳容的小伙们天天排成长队，却都被府上的侍卫给挡了回去。
据说，她是季公子的表妹，名叫栗无双。
季公子与无双自遥远的皇城而来，兄妹俩的祖上曾是当地有名的富商。
这季公子打小便生了罕病，眼见着寿命将至，便一不做二不休与妹妹变卖了家产行游四方，顺便找找治病的法子。
这次经过汐日城，便是特意听闻北海龙王的名头进城来探探消息。
“那季公子模样长得真俊。”妇人坐在东市巷子口的小凳上，翘着腿，神神气气张扬道，“前两天他们刚进城便与我们打了个照面，没想到竟然是位皇城来的富商。”
一旁穿着红袄子的妇人补充道：“无双小姐也是个顶顶的大美人儿。当日她躲在季公子身后，我才撇她两眼便觉得印象深刻。”
“听说兄妹俩用十万金换城主府一个人情，以求见龙女一面呢。”
“啧啧啧。”倚在巷子口的另一妇人吐了嘴中的瓜子皮，闲话道，“真是财大气粗，皇城来的当真不一样。”
众人附和：“是呀，咱们与那兄妹俩可没法比。”
“只求两天后的选拔龙女能挑中我们三郎。”
“还有我家丫头。”
“……”
寒风凛冽，城主府的室内温暖如春。
府内的靠南别院里，一缕茶香透过窗户缝溜出来，夹着冷风转瞬消逝在空气中。
屋内，熏香与暖炉齐上阵，嘉荣被熏得有些头疼。
她靠在离香炉远远的榻上，百无聊赖看着坐在屋子正中央的谢轻舟煮酒泡茶。
一式一步，行云流水，仿佛已经做过百遍千遍一般。
真是个会享受的贵公子，嘉荣心想。
悠悠茶香渐渐掩盖屋内扰人心神的熏香，嘉荣的头疼缓解不少。
她难得来了兴致，起身下榻走到谢轻舟身边径直坐下，撑着脑袋仔细观他煮茶。
“不烦心了？”谢轻舟见她过来，浅浅地问。
嘉荣答：“我有什么可烦的。”
“季鹰都传消息来说嘉禾已无大碍。”她张开双臂活动了下筋骨，接着懒懒道，“万事无忧啊万事无忧。”
谢轻舟轻轻笑出声，她这打不起精神的模样真真像极了冬日里眯着眼睛晒太阳的小懒猫。
他调侃道：“龙女可是明日就到，你已想好如何应对？”
“谁怕她。”嘉荣捂嘴打了个哈欠，厌厌道，“如果不是因为龙宫的那劳什子破结界，我巴不得今晚就去会会她。”
突然想到什么，嘉荣眼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她小声咳了咳，悄悄拾起安静躺在桌案上的清风扇，将扇面轻轻一展，意味深长地对谢轻舟笑道：“哟，堂堂魔族谢左使，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一旁专心摆弄茶具的身影微微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向她，有那么个瞬间，嘉荣觉得自己好像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谢轻舟停了两秒，缓缓倾身过来，他凑到她耳边，一字一顿道：“有长公主保护，我不怕。”
耳畔连绵的气息将嘉荣的心思撩拨得痒痒的，半片红晕瞬刻爬上她的脸庞，她嗖地一下弹开，身子往后挪了挪，与他坐远两尺。
正当嘉荣晃神之际，眼前人自然而然地收走了她手中的折扇，悠悠一杯清茶被递到她面前。
“不与你打趣了，喝茶吧。”谢轻舟说。
谅他也玩不了什么新花样，嘉荣狐疑半刻，小心翼翼从谢轻舟手中接过茶，准备小饮一口。
“一盏清茶孝敬尊贵的长公主，到时候倘若咱们一同落难，可别忘了护着我。”
……
孝敬？！
……
“哗啦～”
嘉荣手一抖，将杯中的茶洒了个彻彻底底。
“谢！轻！舟！”她一声怒吼，屋外光秃老树上的雪花簌簌地往地下落。
本神女与你，今后定势不两立。
作者有话要说：众妇人：这公子真真玉树临风，可惜病怏怏的，也就只能看看脸了，不行
谢轻舟：（端不住了端不住了）说谁不行
季鹰：哈哈哈哈哈哈哈
嘉禾：（病中惊坐起）哈哈哈哈哈哈哈
远在皇城的谢渊：哈哈哈哈哈哈
谢轻舟：让我康康是谁在笑，今晚加入暗鲨名单
嘉荣：拍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