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者。”
“嗯?”
“让我抱一下。”
“……”
他擦拭武器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瞥你一眼,只见你闷闷不乐地蹲在树根旁边,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戳来戳去。他把剑转了个方向,手中的剑倒影出他的脸,和影子里那双一模一样的金色眼睛对上了视线。
旅行者点点头。
“好啊。”
话音刚落,你就扑了过来。
正是午后,旅行者顺利清缴完一个魔物营地,你们便干脆就近找了处歇脚的地方。架起火堆烹饪食物,派蒙和你美美饱餐一顿,旅行者在水边处理掉身上沾染的血迹,这么一套下来,正午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暖暖的风拂过,派蒙不由得打个哈欠,提议大家休息一会再走。
你们当然没有异议,没过多久,耳边便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
你从后面扑上去,把头埋在少年颈窝里。旅行者微微转过身,透过手中的剑看到你的头顶,你似乎很是烦躁地转来转去。
“嘎啊啊——”
你嘟哝着。
看起来有点像钻头。
旅行者也不问,继续慢条斯理地处理武器。洒点水,擦一擦,再从背包里拿出保养的工具来,不紧不慢,好像身上没你这个人一样。就算真有什么事,第一个耐不下性子的肯定也不是他。
你哼唧了半天,见这人真没有搭理你的意思,推他一下,又不甘心地收紧双臂,摇晃他上半身。
还是不说?
旅行者挑眉,手中的剑潇洒地转了一圈,他反手持着剑柄敲上你脑袋。
“邦!”
实打实地敲在你脑门上。
“呃!”
你抬起头来,恼怒地扯他围巾。
“你干嘛?!”
“哈,”他反握住你的手,避免整个披风都被你扯掉,“看看你是不是睡着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算是睡着,你这一下也能把人弄醒?”
“那可太不巧了,这就是我的目的。”
他微笑着回你。你被他堵住,报复性地用力拉围巾,奈何他制住你的手纹丝不动,力气全像泥牛入海,你只能转而箍住他脖子往后仰。
围巾被你往下拉,露出来少年的一截脖颈。常年藏在衣物下面的皮肤很白,你没心思流口水,只顾着贴上去勒紧他。可这会他反倒不抵抗了,还眯着眼,顺势往你身上靠。
眼睛里透着一股可疑的愉悦。
你只当他弃权,用膝盖顶了顶他的手,示意他把手里那凶器拿远一点。
“好吧。”他轻松地把手一抬。然后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缴械投降。
“现在可以说了么?”
没想到你却问他:“啊……什么?”
“啊?”
“嗯?说什么?”
他沉默了三秒,侧着头过来看你。你跟他对视,眼神里颇有点莫名其妙,不像装的。
旅行者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真是来给他发福利的?
——噢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他用力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出脑子。
“……我是说,你怎么突然要抱我?”
“我抱你哪里奇怪了,”你答,“我还天天被你当麻袋扛着走。”
……这不一样吧。
旅行者问:“那你刚才的声音是什么意思?”
“声音?”
“就那个像钻头一样的。”
你张着嘴,一副脑袋空空的表情。旅行者直起了上半身,盯着你看,刚才被他踢出脑子的想法又拖家带口地冲了回来,还带回一串添油加醋的想象。
嘶……该不会……
于是,他又悄咪咪地往后躺去。
管你三七二十一的!他闷声咳嗽一下,扯了扯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臂。
“没什么,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了。那我们也休息一会再走……”
休息一会,就这样靠在这里躺一个中午,直到派蒙睡到夕阳西斜才起来……他点头,感觉今天真是撞了大运。
“啊,等一下。我知道了。”
你突然“啪”地一下挣开他的手,抵住他肩膀。旅行者还没反应过来,你毫不留情地就把他推到一边。
“你说那个啊。”
“……哈?”
旅行者摇晃着身体,披风斜斜地掉下来,就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东扭西歪。
“我想起来了。”你一拍大腿,又握住他肩膀把他转过来。旅行者看着你,后背和脖子处刚才明明是暖意十足,现在却只有冷风嗖嗖地往里面吹。
“……可恶。”他刚才的那一串想象也哇凉哇凉。
你莫名其妙地问他:“你表情好奇怪。”
旅行者移开目光,郁闷地盯着树根旁边的树枝。他现在也有一种戳地板的冲动。
“不用管我,你说吧。”
“噢……”你挠了挠头,声音有些支支吾吾,好像你要说的话连你自己也不确定似的。
“我大概应该也许是,呃,想要确认什么东西。”
旅行者闷闷不乐地回你:“确认什么?”
“就是,嗯——确认一些事。”
这句话属实是挺奇怪的。你用力抓头发,试图想出来更好的说法。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感觉有点怪怪的。很郁闷?很微妙?我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形容,反正就是觉得‘啊我要这么做’来确认一下你是不是你。对,我是说,确认一下旅行者是不是旅行者。”
他古怪地盯着你,重复一遍你的话:“确认一下我是不是我?怎么,我还能被假冒伪劣吗?”
你耷拉下肩膀,“从我刚才那股冲动来看,应该是?”看他又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你赶紧摆手,“但是接触到你之后这种奇怪的感觉就消失了,所以我才没反应过来你问我的是什么意思。”
旅行者慢吞吞地道:“你,刚才没有乱碰、或者乱吃什么东西吧?”
“不不不!我好的很!”
“真的?”
你呛回去,“好了,好了,赶紧把这事忘掉!”
“……真的?”
“真的!唉,好了,你就当我突然发神经吧。”看到他越来越怀疑的眼神,你帮他拉起披风,试图中止这个话题。
“哼……?”
旅行者的语调拉得很长,眼睛眯起来,明摆着“你有猫腻”。你不想解释,索性把派蒙叫起来往他怀里一塞。可怜的派蒙一睁眼就看到旅行者那张脸,她怒上心头,抓着他的辫子委屈、且大声控诉:“连个午觉都不让我睡好吗,旅行者你个坏蛋!”
“啊?我——”
“天哪!旅行者你个坏蛋!”
“……嘎吱。”这是他咬牙的声音。
你顶着头上的包走在三人小队里,一整天都在被旅行者用复杂的眼神上下打量。
里面夹杂着三分郁闷三分委屈三分怀疑和十分怒意。
你扭过头,心虚地两手交叠垫在脑后,嘴角漏风地吹起口哨,被派蒙评价为“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实际上,你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事情要回到最初,魔物营地里还有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时。
只见一劈、一横扫,旅行者反手持剑,单手握拳砸向地面,随即层层叠叠的岩峰拔地而起,一根又一根尖锐的石刃“唰!”地将敌人刺穿。他动作不停,顺势踩上岩石,自空中猛地下落攻击。
“碰!!”
你听到刀刃撕开血肉的声音。砍在骨头上时会有一瞬间停顿,接着才响起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你站在安全的地方看着他,少年的战斗凌厉又低调,没有什么酷炫的动作,也没有张扬的剑招,每一下都是生死战斗中磨练出来的攻击——朴实无华,但有效而致命。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你看得牙酸,眼神会在不经意间和他交汇。即便你和派蒙在安全的地方,旅行者也从不掉以轻心。他一直都在关注你们。如果情况不对,他会立刻转身回防,从一把无坚不摧的剑,变成坚不可摧的屏障。
在血液和尘土之中,那双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眼底却什么东西都没有。冷静,锐利,手下鲜血翻涌不停,他却不为那些生命停留。就像一台只专注于执行命令的机器。
命令?
是为了保护,还是纯粹地摧毁……亦或是两者兼有?
作为被保护的对象,你这个想法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但这个想法冒出的瞬间,你不可自抑地感到一股凉意。你没办法控制自己盯着他的目光,你也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变得很奇怪。
目光交汇只是短短一瞬,你的反常也只是短短一瞬。
战斗结束得很快。旅行者擦掉脸上的血迹,他将血液顺着血槽甩出去,周围划出半弧鲜红,像是某种警戒线。你走过去拉住他的手。
旅行者挑起眉,他金色的眼睛平静如初,像灿烂的琥珀。
“怎么了?”
就连询问你声音也一如往常。
派蒙夸赞他,又抱怨着午饭还没着落,你也迎合着,到底没有在旅行者的注视下问出口。
“……有没有可能有一天,你也会用这样锐利的态度对我?”
你两手枕着头,漏风的口哨吹不响。
旅行者还是旅行者,你也还是你。
你的血,你的生命,你的一切,都被他用这把尖锐的剑指着——然后那双金色的眼眸,将化作最恐怖的噩梦。他的保护必然是有界限的。你踩在那半弧鲜红的警戒线上,只要往后一步,就能轻易离开他。
是……这样吗?
你停下了假惺惺的口哨,已经能看到稻妻城的方向了。
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