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钟离跃上石阶,勾勾手:“绫人你过来。”
绫人:“?”
绫人心里提防,面上笑吟吟地跟在斜后方。
走了几步,钟离嫌慢,抓住绫人的手腕拂袖起风。绫人来不及多想,脚尖离地,转眼间瞬移到天守阁的屋顶,待站定,腕间的温凉离开。
钟离手指着前方:“看见了吗?”
“什么?”
“你要是觉得哪里不满意,都可以运用天星去改变。”
“……”
以天守阁为中心向外扩散,荒草千里,苍穹与大地共荒凉,连个人影都看不见。绫人心说:哪里有满意的地方,不过,要是亲手改变的话却是非常美妙的事呢。
钟离教给绫人运用天星的技巧,主要是精神力的运用。精神力越强,思维越集中,以及尽可能地挖掘潜能,世界就越接近想象。
末了,钟离交代:“对了,你不能创造人类,因为你是人类,这是禁忌。”
绫人哑然失笑:“我没有那种妄念。”
钟离算算时间,现实也该是白天了:“你随便玩吧,我要走啦。”
“您去哪里?”
“我有事,出去一趟。”钟离拾起松枝随手一挥,幻化出天际丝丝缕缕的白云,“有很多事要处理,烦人,我都没玩够呢。”
抱怨没玩够时脸颊微鼓的样子,不情不愿。
真是可爱。
绫人欢送钟离出去:“神明也有不得不要做的事吗,祝您一切顺利。”
钟离离开后,神里绫人揉了揉手腕,基本确定了猜测:钟离把自己纳为妃子,不是因为喜欢,而是缺少一个帮他建设的人。既然看中自己的才能,直接任命不行吗?
罢了。
神明的脑回路凡人没法揣度,偌大的荒地儿等着自己大展拳脚呢。神里绫人手握天星,踌躇满志,身为一介凡人,难以想象也能拥有创世般的权能,虽是暂时,更令人珍惜。
……
绫人原以为,钟离晚上就会回来。
但是没有。
绫人从书房中走出来,天空皓月如盘,圆得不真实。护卫们各司其职,一本正经,正经到跟尺子比划出来的一样工整。不对,正常人,脸上是有感情起落而不是铁板一块。
他扶着额头。
用了一天大脑,头疼得要裂开了。
一个护卫跑来扶住他:“家主您还好吧,要休息吗?”
绫人:“让我,闭一会儿眼。”
另一个护卫将他扶到藤椅,拿出一块带药物熏香的手帕贴到他额头上,不等发问,自顾自地介绍:“将军偶尔也会这样,用熏香帕敷一会儿就好了。”
香帕散出松柏的味道。
如山林染雾,细雨蒙蒙,松树柏树舒枝滴雨,枝芽在雨里萌出新绿。绫人闻着沁脾的松柏香,脑子如被好几只手温柔按摩,神经慢慢缓和下来。
累,却很满足。
这世界将因他的精神力变得丰富美好。这种开心无以言表,绫人想倾诉这种高兴,想说,当一揽全局时才知道过去的局限,那些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勾心斗角的苦恼与不甘转眼成尘埃,唯有此刻,真实掌握在手中的生机涌动才是心之向往。
不一会儿,大统领来汇报,重点是发现了活跃在海滩附近的浮浪人。
绫人:果然。
就感觉天守阁从上到下都是散装的。
神明不管事。
护卫们也没事做。
绫人想着防患于未然,就算天守阁这样至高无上的地方,也难免有歹人觊觎。便让大统领排查不安定因素,果然有浮浪人流窜呢。
绫人说完处理办法,交代说:“下次再遇同样的事,大统领你自行处理,只需给我结果便是。”
大统领:“是。”
绫人拿走香帕,睁眼:“将军还没回来?”不是盼他回来,了解得多点心里有个准备,毕竟是早晚要面对的人。
大统领:“将军很少回来。”
绫人:“是吗。”
神明不是一直呆在天守阁吗,绫人觉得哪里不对,一细想又晕乎乎的,脑袋有一根弦,一旦触及到某些东西就会眩晕,阻挠他深入想下去。
不常回来吗。
一想到圣妃这一茬,绫人就觉得,钟离还是越少回来越好,不回来最好。
只是绫人没想到:
再见到钟离,竟是一个月以后了。
一月不见。
世界焕然一新。
钟离还是青葱葱的样子,白色宽松T恤,肩颈线条干净,敞露的心形锁骨清清爽爽。裤子倒严实,脚踝都没露——自己的神明就是这么阳光清纯大男孩,绫人移开目光。
“您可满意?”绫人微笑问。
“真难以置信,你能做得这么完美。”钟离惊喜万分。
这个世界焕然一新。
天朗地清、郊野、动物、植物、时令风物……整个生态圈逻辑自洽,细节到位。钟离化身夸夸达人,走一处夸一处,绫人被夸得怀疑人生:「无所不知的神明这么没有见识吗」的念头一闪而过。
咳咳。
进入稻妻城后,钟离更是一副初进大城的惊喜。
稻妻城里,人来人往。
烟火气息缭绕。
人们忙碌着,或懈怠着,或无所事事地溜达,或身负责任地工作着。有人幸福着,也有人苦难着,大多数人平淡挣扎着,这些是寻常的光景也是组成繁华城池最重要的基石。
钟离眼睛都直了:“你把人类体系都建起来了。”
“人类体系?”
意识到钟离说的是三教九流后。
绫人哑然失笑:“怎么可能,我只是想象了建筑和各种风物。稻妻城拓荒后,许多人慕名而来,筑城的,贩卖货物的,也有的准备定居,不知不觉就繁华起来。”
“唔。”
绫人撩一眼,钟离这么欲言又止的样子特别好懂:“您是不相信吗?我谨守规则,再说,造人是神明才能做的事,我再努力也做不到呀。”
是不会触碰禁忌的。
“哦。”
两人沿路走着看着,倾听人世种种声音。
叫卖声。
争吵后的哭泣声。
孩子嬉笑着,从两人身边跑过又差点摔倒,叫骂着打闹着尖叫着。
路边的老乞丐行乞声:「行行好吧」。
也有面向凶恶的武人呵斥着,大踏步地走过。
绫人拧起眉头:“虽然天守阁附近的浮浪人都已经驱赶完毕,但又会流落到别的区域,还是要想个法子杜绝了才好。”
钟离:“都有浮浪人了吗?”
绫人:“奇怪吗?”
钟离也苦恼了一下,又笑笑:“坏人,也是社会的一环啊。”这些浮浪人就是因绫人反复思虑才真实出现了,这种事不说也罢。
钟离往老乞丐的豁豁盆里扔了一颗糖果,开口:“绫人,你以前经历过许多苦难吧?”
“有过一些。”绫人噙着笑,眼睛眯起。
没错,神里家家道中落,到绫人这一辈差点被家臣取代。他历经了很多苦难和挣扎,看透人世,利用其中各种或明或暗或肮脏的规则,才让神里家重回三奉行之一的位置。
其中浸染的艰辛,想想都沉重。
“您是听说了什么吗?”
“我原以为,你会创造一个完美无瑕的社会,现在看,是复杂而不是完美,能构建起这么真实的人类社会,要有真切体会才行。”钟离感慨。
“您原来说这个呀,容我再辩解一下:社会不是由我构建,社会,本就如此。”绫人目视城池中忙忙碌碌的人群。
自己只是创造了城池,是这些人,带来的社会啊。
绫人坚信如此。
钟离想说你强大的精神力已经触及了禁忌边沿,你不自知而已——不过,绫人在幻境也呆不了几天,自己代为收拾一下好了。钟离恢复了夸夸模式:“绫人,你好厉害,我反复试了很多次都没实现。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很辛苦吧。”
“反复试了很多次,是什么意思?”绫人抓住重点,“难道您创造之后,不满意,就重来吗?”
“对呀。”
绫人心里咯噔一声,追问道:“怎么个重来法?推倒积木一样铲掉山、填平海吗?我们这些活生生的人类怎么办,眼睁睁看着沧海变桑田,已有的一切荡然无存吗?”
捏碎幻境重来一遍。
人当然会消失,毕竟都不是真实的人。
话到嘴边,钟离想到绫人是活人,遂改口说:“你想得太多了,就像现在这样,交给你,就是一种很好的办法啊。”
绫人松了一口气:“幸好您没有那么任性,我会竭尽全力让这世界丰富的。”从钟离的言语神情中,绫人揣摩到钟离想要的,更倾向于人类社会结构层面的丰富。
“诶,你都有红血丝了。”
“我不累。”
绫人一个月没怎么睡,熬出的红血丝。他一点不想睡,太想创造出理想的世界,殚精竭虑,耗尽所有的智慧心思与精力,熬夜算什么,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更幸运的是,所有努力终有回应。
绫人笑眯眯地:“眼前的一幕一景,皆是如我所愿,谢谢您赐我权能。”
钟离:“……”
又来了,钟离嫌弃:“都说不许用「您」字。”
不习惯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吗,绫人笑意盈盈:“绫人恕难从命。您是神明,能直呼您的姓名已是大不敬了,我绝不容许自己再如此唐突,请您也允许我有自己的坚持。”
钟离:“……”
绫人被直白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怎么了?”
“随你吧。”钟离移开目光。
“谢谢您的谅解。”
绯樱绣球很合时宜地飘落,撒了一身,钟离拨弄头发,嘟囔:“路上的绯樱,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绫人:“不喜欢吗。”
钟离:“喜欢是喜欢。”
哪有尽往人的衣服里边落的,钟离又拎起领口,抖了抖,无数花瓣从里边飘下来。
绫人:“也许是您太招花了。”
绫人说着抬起手,帮钟离拂去肩上的花瓣,手指不经意地掠过裸露的肩颈,肌肤相触,温润,光滑,触感柔韧真实——太好了,不是棉花,一直害怕一切皆虚幻,这一刻才踏实。
绫人收回手。
稻妻城里正热闹,两人走过潺潺流水桥,岔出来南北两条街道,人群如织。
“南街道有一家成衣店,也许有您喜欢的风格。”绫人介绍道。
“我对衣服没有兴趣。”
“啊,是吗。”
绫人暗暗遗憾,那家店是年轻风,有很多可爱的衣服:露肩的,露腰的,露腿的,露脚踝的,很符合钟离现在的调调。
在绫人认知里神明少说也有几百上千岁。
钟离的青涩令他惊讶。
天守阁护卫说,钟离一直都这样,不太成熟,作风也随意:「神装?从没见过,正装也没有」、「喜欢挑染头发,粉色也染过」、「爱穿T恤、运动短裤」、「也有不穿的时候」、「喂喂喂什么时候不穿了我怎么没看见过」……
综合种种迹象。
绫人悟了,钟离其实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悟了的绫人想着去那家店投其所好,哪知钟离不去,哎呀呀,浪费了自己的小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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