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神骨,七七四十九日;历神雷,九九八十一日,抹去神格……却足足历经一年之久,仍不成功……
那六芒星神格倒似烙在了他灵魂深处,任凭天力如何,竟也无法抹去它的印记;
——这倒也不能全然怪他,这神位前无古人,是他所创所有,自然贴合得紧;——萧玉自己问心无愧,在凡尘人世修道济渡数千载,意为渡化苍生,在天界亦从未行过恶,抹杀神格,这虽为天罚,却也仅能让他痛苦而已,别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你可以让一个人痛苦,甚至生不如死——可是你无法抹杀他所做过的一切。
——都说善恶是非自有天定,可是有些事,天,也无法代替人来作出定论……
……
那时他已在抹除神格的天罚境内困了整一年,神骨剥离之苦,天雷不息之苦,周身数道留痕之痛时刻折磨着他,尽是如此,也无法抹除这光明神存在的印记,神格不消失,他永远也不可能从这苦痛中脱离。
——可是它确实不消失;
信仰。
如果说,信仰可以记算的话,作为光明神,他所承信仰之力远高于神界任何人——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的,修罗魔尊——曾经天界的修罗神,内心里的那份心信,也是予他的……
……信仰不灭,天下便无人可以抹灭作为光明神主的萧玉的存在,一年不能,十年,百年也不能;
那天罚境时间流速与外面不同,他浑浑噩噩待了几千年,于外界时间不够一年——于是众神眼中司空见惯,寻寻常常的一年,他顶着神骨尽失,神力尽散,神识被控的苦痛,在漫无天日的境内挨了几千载,明明知道不可能被剥离神格,却依然不能被放出……
清醒地在虚无之中永久地做一个囚徒。
除非他自愿放弃神格,或者,除非他愿意接下帝谕……
——又怎么可能;
于是再不见光明。
渺远的虚空之中,肯陪伴他的,只有那样悠长和飘渺的箫声——似乎真实存在,又似乎只是臆想……
一曲惊鸿,恍然入梦……哪怕前路漫漫无边,也甘愿强撑,再不愿醒。
……
可是“不愿醒”的结果,就是终有一天,新的光明神诞生,他被遗失在天罚的虚空之境里,连后悔的机会都不再有……
那是生命的尽头,意识的终结……
——可他还是被放了一条生路的;
许是这一年里,他受过的苦过多地让叶残想起三千年前他的决然,又许是叶残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他一道帝谕强求不来的……——总之,一年多——不记得多了多久了,毕竟于他而言已经是几千年,恍如隔世了——之后,叶残以三分神格为代价,众仙神面前起誓,强行撤回那道帝谕。
……至此,萧玉——光明神主,才被放下——只是神骨已除,神力也被消磨得七七八八,被赦之时,身上更无一处不伤……
只是这样的伤势,便是有幸可以呆在神界……只怕这光明神主,实力也再难位列四大神主之首……
——
叶残曾于光明神殿门前长立三日之久,只为求见一面。
——被拒。
那拒绝虚弱又冷漠,坚决又绝决——他知道,他们千余年的情分,这便是尽了。
这一次,没有什么三千年之约,甚至没有他的断臂——
只有更加平静而淡然的拒绝。
……更加坚决,也更加不容质疑,不留一丝一毫回寰的余地。
从此天界纵相见,也是陌路断肠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光明神主回来后闭关的第十三日,通天塔倒,天河水倒灌——修罗魔尊携魔族来犯,双剑直指,染云天帝。
……
那一场战事究竟如何不得而知,可是等天帝仓皇应对,将修罗魔尊贬下界后,忽然发现……光明神殿已毁,光明神主……神迹全失,不知所踪……
天帝可查知天界每一位神的动向,靠得便是每位神礼的神力属性和神格——光明神主只要不动用神格神力,以他那失了神骨神力的身子,便是天帝,也寻他不得——更何况光明神殿己毁,这位光明神主……只怕……已是身死魂消了罢?
……
叶残当然不敢信,也不肯相信这一点,所以号令三界同寻光明神主,可是整个世间不见一点儿光明神迹。
——
恍若世间从未存在过这么一个人。
……
三千年后。
依然是云端,冷冷清清的光明神殿——自然是天帝在光明神主离开后重建的。
萧玉周身环绕着银白色的神力之线,整个人散发被这些神力压跪在偌大空荡荡的光明神殿,显得单薄又孤独。
……倘若叶残来看的话,他应能看到,那个按理说已被自己牢牢掌控的人,被完全封印了的眉心神格,忽然闪过一抹金光。
萧玉的意识和身体还被银白色的迷雾笼罩着,可是眉宇之间却是一抹淡淡苦笑浮现;
……那场修罗神与天帝间的大战……是他一生都不曾料到过的收场——说来讽刺,光明神殿,是被修罗神……怒气冲冲奔向叶残的一片衣角……
——一不小心挂倒,顺势坠下神界的……
以萧玉的性子,这般得罪他的人,他必要之十倍偿还才肯罢休,可是那人却是阴差阳错地让他离开了天界……虽则不在天界那灵力充沛之处,伤势定要比在天界再慢上数年才能痊愈,可是离开了那段过往,离开了那个带给自己巨大伤害的人……
——也没什么亏的……
加之后来那可恶的魔头被叶残打得挺惨,也不清楚还活着否,萧玉一腔怒火无处可发,郁郁几日,就此作罢。
至少在天道和天界众人眼里是这样。
——再后来……就是他在人间隐姓埋名地活下来……只要他不动用神格的力量,叶残就永远不可能发现他……
这一藏,就是六千八百余年。
直到……阿染燃了地狱火,要杀尽千机峰众人……
他迫于无奈,同时为了夺回身体主控权,动用神格力量,以药族雪莲圣木压制修罗魔气,同时散发神息规避天雷……
于是被叶残察觉,魂至天界。
——神格封印,神力一同被禁……原来千余年未见,他对他的执念不减反增,以至终入魔怔!
甚至为了得到他……不惜修改他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对他的情谊……
甚至,会用上神界控制术这种禁术……动用天界力量控制他……
叶残……师弟——
——执念太深了,拔除不了,是会……走火入魔的!就像……
……像我当初那样……
千机峰,林染。
皑皑千机峰,盘膝静坐的人形,眉心白色如雾般的气体缓缓涌出,尽数流进萧玉体内,可是不论如何,躺着的那人都无反应。
大族老紧张得枝条卷曲,望着那人紧蹙的眉头,良久,幽幽地叹了口气。
——再拖下去……只怕……非但这雪莲圣子不会醒,这孩子——他也会受不住的……
圣子苏醒固然重要,可这个人受不住啊……若是旁的人也就罢了,可是让圣子这样挂心,不惜死一次的人……他也不能这样让他一命抵了去啊?!
……
树藤渐渐抖动,收了神通,似吟咏一般轻唱道:“……莫念,神归——”
那白雾忽地凝滞,下一刻,悠悠然荡开,散了开去;
林染猛地张眼,脱口而出一声“温黎”;
可那安然躺着人却还是毫无反应,恍若熟睡般,躺在那里。
殊不知等他这人已经要疯了。
“……族老!——我已经看见他了!……他现在很不好!——我要去唤醒他的——他需要我!”林染满身冷汗,神色恍惚,人却坚定。
“孩子,你已经尽力了。我们剩下的,只有等他醒了……”
“我还可以——”林染眼圈发红。
“他不会希望醒来看见一个残缺的你的——等他吧,我们,别无选择……”
“可是我——”
——
“身既死兮…魂以灵——喜丧儿兮…一身轻——儿咂!来看看爹嘿!”
“嘻嘻……”
“……”
林染声音一僵,什么话都忘了说出口,怔怔地望着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紫衣,旁若无人撒纸片飘然至的人形,那个人白发斑驳,左手只是一个肉团,没有五指;
——洛渊。
他似想问什么,可是一根枝条轻轻卷了他的身体到暗处藏身起来,低低道:“……这位二长老已成殉灵,你同他生前的执念不浅,恐生怨怼,还是先且回避吧……”
“什么是殉——?”
林染话刚出口,便被大长老以枝条遮掩了下去:“嘘,殉灵五识极灵敏……勿再多言!”
“……”
洛渊神情介于恍惚与清明之间,这么着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他做着什么,他的动作近乎机械地撒着纸,口中的每一个字,却都让闻者战栗:“身既死兮……魂以灵……吾殉灵兮……念往生……”
“——不言道……无回首......生门开……穷心经!……”
“殉、灵!——”
作者有话要说: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