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来，将那杯中之物涂抹在他身上，剩了一些又兑了水，强掰开他的嘴灌下——顺手将那茶盏卡在沐小桃口中，吐吐不出，吞吞不成。
“唔唔……”
沐小桃所有的话顿时只化作鸣鸣声，像是幼兽恐惧又无力的呜咽，说不出的奇怪。
萧晟未理会他，从帐内的刑具中挑了一双枷——精铁——将沐小桃左手左腿，右手右腿分别枷住，轻松松卸去他手足关节，然后抱着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玩味的目光……倒似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这份玩味在不久之后多了敬佩——不过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那药的药效已经开始加剧了，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可又能如何呢？
——到此为止了……
沐小桃周身都在颤抖，可是任汗水如何淌，都无济于事，他被束缚得死死的，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而体内药物却依然发力，将他五脏大脏都燃起来似地，外敷更如万千小芒针一轮轮刺进，奇痛奇痒，可偏他连最简单的应对，都做不到……
“——大殿下！”
唐卿的声音忽然从快外传过来，沐小桃脸色怎白，不知是因为缺少空气，还是缺少血色；
唐卿当然猜得到里面在发生什么，从他回军中，得知太子在他帐中起，他便已然知道了会发生什么——可是一路驰马而来，再多的冲动都被冷风吹去，他也终于冷静下来；
对方是皇子……而小桃……他和他名不正言不顺的——他们又算什么？!
他又有什么资格可以去制止这一切——倘若他冲进去，自己必然会因冲撞皇子而至死罪，小桃又如何能落得好？
况且……
沐小桃已经是忍耐的极限了，身体里有温热黏稠的液体在流淌，他知道，那是他的血——可他宁愿就这样结束，让他血尽而亡……
也好过——
好过被这样近乎玩笑地抹杀了存在的意义！
萧晟看够了他的坚忍不拔与一言不发，怒火攻心，一撩衣摆，支起沐小桃已因挣扎麻木僵硬的四肢，比从前——甚至是刚才都更加凶狠的姿态挺进，刺了进去——
沐小桃一时脑中失氧，一切的一切都成空白。
只剩下无边的痛苦，无尽的疼痛……
从身体……一直，传到心里；
……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从这种只有黑和白的绝望中苏醒，可是心已给痛得分不出轮廓，似乎就要碎掉——
然后就碎了，因为——
门开了，他听见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用平板空洞的语言道：“太子殿下若是喜欢……便将人讨去了罢……小桃若能随了太子殿下，也是他的荣幸……”
那天细雨，和润的春风吹绿了朔北的树；
吹不透那个人的那颗心。
……
只记得大皇子殿下走后，他根本未进来解释，只冷静地吩咐身侧待从道：“……小桃副将升任副将军，你们几个，去把我的东西搬出来罢——今后，他与我同起同坐，都是副将军了……这间帐，便留予他罢……”
耳边有湿湿的液体……好冷，好冷——
冰凉刺骨；
——一点儿也不似这得了春风的春城；
他是一只弃兽，被萧晟，唐卿轮番弃了——亦是一只困兽，这座军营曾经有多么安全，今后，就是多儿坚固的牢笼……
萧晟一日不走，他的苦痛便不会完——便是走了又如何，他的噩梦，依旧不会完——他的人生，真的，是一丝光也透不尽了……
……
唯有那双眼睛，还黏在那人身上，背叛了身体，却叛不了心……
——
萧晟主和，萧晶主战，两人相聚北川，势必是一场水深火热。
可是……
这之中有多少人，仅仅是为“战”和“和”而争执呢？——他们争的，是整个天下啊！
这种情况萧铭凤不是不知，甚至不是不管，真的是……表面上那般，年老力表，力不从心么?
没有人会知道——唯一知道的人，还在雪山之巅沉睡；
——是的，沉睡。
雪莲圣子，族中密术……
一体双生……
……什么化为飞灰，什么永远离开！
骗了他三百四十次，而今才终于在药谷，他这大本营露了馅儿——
那“秘术”，就如同浴火重生一般，化作飞灰的那个，只是个模子而已，而其真身，早在与族中雪莲传承相呼应的一刻，便在大族老这里开始生长——这便是雪莲之身，一体双身，比常人多出一命的逆天存在！
而……这件事……他从未告诉过他……
——瞒了他三百四十世！
林染有气没处撒，欲崩溃而不得地望着沉睡的人，有心给他一耳瓜子，可是手挥出去，便不再受意识支配，抚在那人脸上，细细摩挲，再不能打下去；
大族老——那棵古藤木看春他，沉沉道，“他不是未告诉你……只是这是秘法，直通天机，哪里容许外泄？——他不是还说了让你等他回来么？怎么你会轻易寻来这里？”
林染望着洛温黎——萧玉的睡颜，轻轻问道，“他……什么时候会醒？”
“三五年罢……这孩子虽有双生莲身，可那身体死前却用的散魂术，虽然本就是在药族，已收了大部分魂泽，可是毕竟会有流失……更何况，在北川那里，又完整地丢了一魂——即使有这肉身吸引，回来，也要有个时间……”
林染的手一顿，动作便住：“北川？为什么会失一魂？——因为我？”
大族老垂下枝条看了看他，点了点头，“……是啊——不然你以为双峰无常你是怎么安然出来的？还不是他把那一直随着你的一份魂泽散去，这才保你安然无恙……”
大族老顿了顿，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觉得太过亏欠，他一体双生，自然是能者多劳——虽然若不是此，洛篱可能也不会嗅到他灵魂破碎的气息……”
其后的话，它隐了未提。
——若非如此，可能他也不至于要念药族那一句至高净化祭语，以自身陨灭，净化这人的气息，升华神格……
可是一切的一切，又未免太过巧合，这般种种，再结合洛温黎身上那“御神诘”，它隐约感觉这一切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己看破却不好提点太多……
林染忽然想起来什么，低低喃喃，“只有魂魂齐全，他才能醒么？”
“自然。”
于是大族老生生见证了一把什么叫“铮铮铁骨男儿泪”，怎么都哄不好的那种——看着他发红的眼眶，不由一阵无悟：“……三五年，于你们这些修习之人，不过是片刻，况且他能醒已经是比旁人得天独厚了，你还想怎样？”
林染定定收了手，抬头望向那棵老树，声音少见地，嘶哑地听不出本音来，显见得是动了真情，此言无谎的——他一字一顿地道：
“三百四十世换一生相守，我可以认……”
“……往后轮回，不复得见，可是能有这片刻温存，让我放手，我也可以听他的……”
“——可是……他为什么不醒过来？——为什么要让我等那么久？！”
“——我等不了这么久啊！！！你知道么？我的这具身体因为之前分离过神魂，寿命只有寻常人的一半！——我……”
“温黎……我，我真的……等不起了……”
林染的声音渐小了去，泪不自觉从眼中涌了出来，竟如决提之势，再止不住；
——有什么比明知会相见，却不能相见更痛？
……有什么，比明知不能再重来，都是却连这最后的时光都只能荒芜更痛？
没有了……
温黎……殿下……真的是，天意弄人吗？
大族老看着他，深深地叹一口气。
——才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啊——”
“我肯！——什么方法？!”
“若你肯的话，这般对你的精神力消耗也会很大……很可能……这辈子再也醒不来呢？便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
半响。
了解了始末的林染望向睡着的人儿，没兆头地忽然俯身，倾尽全部心念，给他一个吻——这才缓缓抬了头，定定道：“倘若……麻烦你，帮我瞒着他，不要告诉他，我身上那诅咒……就说我没等他，走了……”
因为这一世的天责，他的生命短暂，时间有限……
——那么这一次，他便赌……在他耗尽生命之前，能与他有一段好的结局罢——过往如何，之后如何，便，再不与他相辩……
“自然如此——”
“开始罢。”他闭了目，淡声道。
——温黎，我在人间，唤你归来……你若听见，便，看我一眼吧……
哪怕只一眼。
那是……云端。
天苍苍，雾茫茫，冥冥看不到尽头——亦从未有过尽头。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只不同的是，上一次，是他自愿飞升至此，此番……
——却是被人强拘在此。
一袭白衣，墨发三千，直垂到脚踝，淡淡的眉色间隐隐有些波动，他额间的那六芒星分明亮着，可光芒却堪得上灰暗，金芒似被什么掩盖，透不过重重白雾；
——更透不过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