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日之前,腊月初五,入夜。
经历了一日夜的慎思,这是她给主子的回复。
伊岚仰头将瓶中毒药一饮而尽,望一望烟雨笼罩的那座城,什么也看不见的那个轮廓,可她就是忘不了那天镜筒中所见,宫主血肉模糊的脸……
——眼前浮现一个女子明媚的笑来,她兀自呆笑了一会儿,比了一个口型:“对不起,十二……”
——不论如何,主子不在了,我也是要死了的,这“太子妃”的位置,我也没理由再占着……况且,若“太子妃”不死,在这军中,你会很难走下去,更无法向皇上交代……
我怎么会再让你为我……为难?
你……
不过是……我的奢望罢了——
皇城那一次,银枪将她护在身后,为她与当今圣上翻脸的英雄……
不是她的,也永不是她的——甚至那一场父女交锋,她护得仅仅是“太子妃”,而不是她——可她固执地认为她护得是自己……
在没有遇见一个正确的人之前,从没有人知道自己会喜欢上怎么样的那个人;
而她,于我,是一个正确的人——只我们,没有相遇在对的时间……
别了,我的,将军……
也便是此时,紧闭的房门忽地被人撞了开来——来人充是那副将唐卿……
往后的事……
——便只记得那口发紫的污血,和那男子的奸笑,和屋外久未止息的雷声。
“……既然太子妃已死,那么你再也没有利用价值——小丫头,你顶我家眷之名这么多天,也该履行一下责任吧?”
她没有任何反应,张口又是一口血。
——然后她看见主子的脸,满脸的怜与惜,满是责怪与无奈地说道:“……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啊?我……我怎么会那样容易被挂城门的啊?!——就这么以身殉主,傻不傻啊?回来,我抱着你,好不好?”
“——带我走吧……宫主,我,我好累,好累啊……”
她低低地喃着,下意识往那个方向歪了歪头,躺倒过去,意识渐渐朦胧了。
“好——我们回家……”
——
唐卿并没有奸尸的特别爱好,所以这事儿最终成没成,无人知晓。
他只记得昨晚自己一时□□满了无处发泄,想起这位“假冒”他“家眷”随军来的“太子妃”,又转着联想城墙上那头颅,大约知道此人已是一步废棋,一时歹心起……
——哪如那女子竟已服用剧毒……
弄死了人,唐卿也慌了一刻,然而想想这人是服毒自杀,又不是自己弄死的,即刻便离开了,仗着没人看见,便未怎心虚——直到开门时见着夜驰来的萧晶——
彼时那女子手中并未持长枪,而是拎着一个简陋食盒——盒中还是尚且温热的腊八粥;
她分外理有条地敲了敲门,却无人应——怎么可能有人应——便轻轻推开了门去;
然后唐卿就看见那一路上都端得四平八稳的食盒忽然就颤抖起来。
那木盒过于简陋,经不住这剧烈的抖动,终于碎成几个木片,那碗应声落地,砸出一地血色的暗红汤汁……
唐卿在她背后看着,隐约像是发现了些什么,却又没有似地,可本能地心惊了一下——那位……毕竟也是将军,皇上的十二皇女……况且刚立下战功……
她便是一气之下真砍了自己……
——皇帝再怎么罚,总也不会让她死了给自己陪葬……
毕竟他是接触太子妃的唯一一个人……她有理由,甚至对自己积怨已久,若是要杀他,他百口莫辩……
而那女子,便在唐卿的这般心情中,回过头来——
她什么也没做。
——只是轻轻地抬手……捏着肩头硬甲,顿了顿,然后用力扯了扯自己的马尾——
疼……
——真好啊——她还知道疼……
她在对方肝胆俱裂的惊异目光下转回身去,抬腿跨过那碎碗和一地狼藉,一步步向那女子走去——
……
伊岚,你不适合朝堂,也不适合为人侍女……
——如果有机会,来我身边好不好,我护着你……
又怎会想到,原本见到太子妃,就可以对她说的话,会有一日,想说却再也说不出口?
……
第一次见面,那女子仗着她入宫不带枪,将她按在身下打——可她只记得,她的眸很美她的唇好软;
第二次见面,她受三哥之请,护“太子妃”,却见着她……她初时未进殿门,见那女子从容又机智地应对她父皇刁难,只觉倘若这真是嫂子,她也认了;若不是……
之后她冷落她,希望在来了北川,那人将“太子妃”之位交还给她“三嫂”之后,她能够以一个全新的身份站在她面前——那时,再把一切都说开——爱与否,爱多久……
……
可第三次见面,她站着,她躺着,她在怒,她在笑,她活着,她死了……
——天命使然么?这样的错过,她如何忍受得了?
她久三哥一个三嫂,欠那个“她”,一世长安!
太子妃“身死”,太子殿下“不知所踪”,消息传回京城,皇帝竟没什么反应。
萧晶无波无澜听着下属汇报,拿着二哥的家书,良久无言——父皇他,真的变了……
腊月二十,庞邙军再攻,夺回暮离城,安葬暮离月;
腊月二十一,离风在萧晶请求下暂理暮离城事物,改暮山城城名暮月。
他守着他的暮月——离月,如无差错,应就是永远……
腊月三十,萧将军凭退众人,一人饮酒,半夜吹埙,生把一曲北境民歌吹出丧葬味道。
她孤身一个人,在北川,陪着这一年牺牲的千千万万亡魂,过了这个冷冷清清的除夕……
——以后怕也是要孤身一人了……
……
南疆洛原雪山,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宛钰缩在门里装没睡醒,洛篱站在屋外,一直敲门。
“宛钰妹妹——宛钰妹妹别睡了,醒一醒……我带你四处转转熟悉熟悉环境啊!”
宛钰不想动——哪怕他确实需要联络雪莲一脉的没化形小崽子们……那也不能当着他洛篱的面啊!
——况且我们孤男寡男,你想干什么?!
她现在跟着洛卿雪,虽然也归入“雪莲”一脉,可以意味却是不一样的——毕竟洛卿雪这个“三长老”也只是雪莲气息,已无雪莲实体……他如若露出气息,十有八九要招致怀疑……
——虽然她窃以为洛篱已经是怀疑她了……
“哥?——这是……?”
洛宛钰看着洛篱递在眼前的镯子,暗暗无言。
——有一种不大安详的预感。
洛篱浅浅一笑,“……父亲不放心你,让我把这个带给你——没什么特别作用,只是监察宛钰行踪而已……宛钰近日一直在屋中休养,想来是不怕带上这个的……”
洛宛钰,“……”
怕啥来啥。
面上却是无言,默默将那镯子套在手上,看着那东西缩成合适大小,蛮力取不下来,才委委屈屈道,“如此,篱哥哥能放心宛钰了吗?”
洛篱打哈哈道,“我就说了是我爹多虑嘛……不过也没什么的,便是作定情信物也是可的——待你入族谱,我就娶你回家……”
宛钰捏了捏手腕,“可,怜,兮,兮”咬牙道,“哥,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洛篱目光灼灼看着她,危险地舔了舔唇,“没关系,这和我喜欢你,又不冲突……”
宛钰一阵心惊肉跳,狠狠把人推出门去,摔上门不敢再理会。
MD他不知怎么招惹这个人了,再这样下去“宛钰”真的要“清白不保”了!
……
雪山之上这个族落本来和常人便就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就是,在觉醒了血脉之后,药族人会比普通人族更耐寒得多——萧玉虽则还没经历“过族谱”那一遭,可是身为雪莲身,也是不那么怕冷的。
——唯一怕的,是此间人的穿衣习惯……
当初在洛辛客栈时,洛卿雪对他扮女装这一点就抱以深深怀疑——
“……男子吧,倒还算矜持,可是我们药族女子——她们基本上就是能穿多少穿多少……”
“那不是挺好的嘛——?”
萧玉想着作为女子,那肯定是要捂严实点儿,他也能接受穿厚点儿的,毕竟是雪山也很应景……
——
可是上山之后,“。”
“能穿多少穿多少”是吧?
……文字游戏是吧?
萧玉满脸的,“……姨你搞我!”
……
是以,洛卿雪透过宛钰身上薄纱似的衣物,看见“她”腕子上那个若隐若现的鲜红的玉镯子时,“宛钰你——”
洛宛钰捂脸,“我……”
——感觉自己没脸见人……
洛卿雪深深看了他一眼,低低喃喃道,“那个镯子啊——洛篱确实是……一直带着的,从不离手……估计和定情信物也没什么两样……”
宛钰,“……”
“所以,这东西——真的,只是他所说,是监察我动向吗?”
萧玉不太了解,默默捂脸,甚至满怀希冀期盼他“姨”告诉他“对对对,就是单纯的监视作用,没有任何副作用和特殊意义!”
——然而注定事与愿违。
作者有话要说:*8
篱他,不是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