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呃……”
萧玉意识恢复时,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了,眼前是暗沉的黑暗,周身是刀砍斧劈一样的疼。
他好像是被捆锁着,躺在一辆马车上,不停颠簸和沉沦。
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什么人的注视,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见,无法可想,只好继续装睡。
他意识本就受创,如今只是勉强回了一下神,装睡装着装着就忍不住又要昏过去,朦朦胧胧间听见一个人在他耳边低低问道,“所以……是现在么?——他怎么还不来?”
“?”
他未知其意,只是感觉好累好累,不想理会任何人任何事,于是极烦躁地摇头把脸侧开了去。
周身锁链晃动的轻响里,慢慢传来一个人轻微的叹息。
……
一日之前。
皇天阵压下来时,他有一瞬间茫然——只因为此阵,是萧铭凤丢给他的那些书中,唯一一个他解不得的。
他大婚之日,本也想不到萧铭凤好端端的为什么现在发神经——毕竟那人拿蜜糖软磨硬泡了他这些天,他是有点承认这人也许是真心想向他们母子求和的……
又怎么会料到这人的那些直来直去的求和之心会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
皇天阵没什么特殊,只是需要那人有帝王之气才可解——而帝王在侧,他作为太子,什么都不是……
但是,为什么?
他前日还口口声声要自己原谅,现在就……
况且萧铭凤什么人,他若是真的想骗他,当初的“求和”定然会比自己现在看到的这样更加“真挚”,这样更能触情也更好骗过他……
——他若是真的想骗他相信,又何必具言以告——大可以把那些所有的过错都推给洛宛,推给药族,这样自己多半早早就原谅他了……
可是,当初竟然已经讨饶到那份上了,又何至于……再亲手撕裂这将要弥合的情?
萧玉周身皆被无形的阵中银色细丝牵制,跪在其中不能动弹,看见萧铭凤自帘内走出,还是压着声音,不信邪地唤了一声,“……父皇!”
萧铭凤冷冷垂头看了他一眼。
萧玉也便就闭嘴了。
——这个人的眼神已经变了,没有一丝情感,就仿佛是在看一个什么器物,死物一样看着他。
“……你也不应该这样惊讶的不是吗——你不是一直不相信朕会真心求你原谅吗?——不错,朕想了想,与其这样用未知的生命去等一个不可能给回复的人的回复,不如还是追求长生……这样不论是谁,都要屈服于朕的威严之下——”
“——到了那时,天下世世代代皆为我臣,江山美人尽在我手……我也就不在意你们母子如何如何了……”
萧玉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是因为母妃不见了吗?”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个理由——许公公也说过,他自那里回来后,性情大变……
萧铭凤桀桀地笑了两声,“……是啊——她背叛了我两次,我也为她死了两次,我早就不欠她的了!……既然已经不值得我惦念了,她存在与否,我都不在乎——”
萧玉不敢置信,“我不相信,你口口声声的爱与誓言,就这么廉价?——我不相信!”
萧铭凤冷冷道,“我已经将那暗宫封死,从此再不进入——至于你么,我已经联络了药王殿殿主,不要想着挣扎了,你破不开这阵的……”
萧玉静静看着他,“你不是他……你是假的——”
他趁那人一个怔神,突然发力狠狠去扛那些细线,十指穿过线圈,死命地扯。
——既然是假的,你的帝气便不及萧铭凤那样有血缘压制的强,你,困不住我!
十指紧扣那些线,顿时被尖细的线割破,血流如注。萧玉咬着牙,又默默将那些线扯紧一些,一点点撑身站起,面色沉静,不言一语。
他应该感谢他爹早些年统一了四境,所以只要他识破了那人不是萧铭凤,这普天之下就没有什么人帝气比太子还高……
——也便就困不住他。
“……普天之下?”
那人似知他所想,冷冷哼道,“……可若是,普天之下之外呢?”
——
无色的细线忽然染上金色,浓稠黏密,顺着线的方向流淌进萧玉攥着线的掌心,顿时一阵钻心刺骨的痛流淌萧玉全身——
那种痛……就像是……渺远的记忆尽头,什么人拿着刀贴着他的骨骼,一寸寸进入皮囊,一点点将骨肉剥离,筋脉斩断,然后把失去联系的骨头从破碎的皮肉中抽出……
——而且还不是一块,而是一瞬之间,所有骨骼都经历了一遍这样的痛……
“……唔!”
萧玉没忍住周身一颤,整个人又结结实实跪了回去,那些线似有灵性一样从他手中抽离,四散开来,重新将他捆缚结实,顺势缴断他的十指和手腕,牢牢绑在身后。
萧玉缓过那一瞬窒息的痛,下意识去挣,却哪知牵动腕上断骨,忍不住一声低吟。
萧铭凤轻轻道,“——别挣扎了,这是染云天帝的帝气,便是我也远远不及,你就在此地,老老实实等药王殿来人,押你回去炼化……”
萧玉似没有听见一般,在那句“染云天帝”之后茫然半刻,怔了怔,骤便没了声息,垂下眸子不动了。
萧铭凤在识海深处向天机神表示不解,“染云天帝若是知道有人用了他的帝气,肯定气不可遏,倘若他再闹下去,帝气动荡,天帝必然会发现不对前来探察——到时候,我便肯定困不住他……只是他的性子,怎么就这么放弃了?”
识海中是一声意料之中的浅笑。
——
“可能是——”
“……心虚吧?”
萧玉被捆在原地动弹不得,萧铭凤却是随意进出,不多时便在他手足颈项钉入了乌研金,起身打算离开。
萧玉认命似的由着他捆,不再自讨苦吃地挣扎,只是见他要走了,才不甘不愿地问了一句,“我……父皇呢?”
萧铭凤一顿,笑着回头,“你可以当我死了——反正现在的你被那些小利遮了眼,认为我不是他……不过也无所谓的——毕竟你也没机会求证了嘛……”
萧玉死死看着他,许久,默默闭上眼不说话了。
——他说的对。
自己现在除了任人摆布,什么也做不了——而林染,他还在东宫等着他回去……
他大约是回不去了吧?
……
阿染……
事发突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护住你……你一个人在皇城,一定要小心萧铭凤啊……
……虽然我不喜萧铭凤,但那毕竟是我爹——可是,现在的“皇帝”,不是他……
……
马车颠簸时,萧玉又朦朦胧胧醒了一次,被身侧的不知什么人捂好被子,贴心地唤了一声,“——殿下,好受些了吗?”
他侧身想起,可是十指也不知触到什么,顿时钻心地疼,不得已乖乖躺着,警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似极诧异一般,喃喃自语道,“……还没?”
雌雄莫辨的声音,想来可能是吃了什么药掩饰了声音。
萧玉周身被锁着乌研金锁链,此刻已经嵌进血肉不少,半边身子都是僵的,不得已只好说话套信息,“你是,药王殿的人?……又为什么会说那般的话?我,我又是怎么了?——我看不见了?”
那人翘起兰花指,轻轻点了点他茫然睁着的眼睛,好笑又心疼地看着他紧张地闭上眼,才轻轻道,“——睡吧,染云帝气伤了你神识,你现在不宜强撑精神……”
——那人会下毒!
他(她)是故意让自己睡去的!意识陷入混沌之时,萧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是为时已晚。
——
马车上的人低头看了他半晌,才侧开目光,低低叹了口气。
“当真是服了你了……”
转了转手里的小药瓶,低低一叹,“睡吧,等你醒来,该就没这么狼狈了……”
——
那是一个梦,来得突然却又别有用心。
如果硬要解释的话,大概是因果所至,报应不爽。
一座山寺,人来人住,钟声不绝。
萧玉感觉自己飘在虚空之中,浑浑噩噩的,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因了在梦中之故。
——可是明知自己是在做梦,却还是不醒,倒是一桩奇事。
“小萝卜,你在干什么呢?”
一个声音划过他脑畔,他蓦然回首,见一个带发小僧笑意盈盈用手指戳着一个晶莹的玉似的萝卜娃娃——啊不,小人参精;
小人参托着头:“叶残,我抑郁了……你知道么,隔壁家兔子和含差草都在一起了——凭什么啊,凭什么我都修练了几千年了,都找不到那个人啊?”
那小僧——叶残撩一撩耳畔垂下的碎发,在他面前摆出一个耍帅的姿势,缓缓道,“那说明,你们之间缘分已尽……”
小萝卜精——人参精抬头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叶残,你懂什么是情分么?——你才多大,来开导我?”
叶残拎着他“萝卜须”把这人拎起来摇了摇:“我开导你?我凭什么?——我才不配呢……就你这道心,谁敢和你谈情分,谁才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