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点一点头,将目光散得更远,“你们二人此去,路上还是尽量隐密行踪,不要为更多人所知……这毕竟也是我的猜测,无从考究,还是不要声张,以免招惹祸端……”
“是。”
……
——境北熹微之乱来自他缥缈不真切的记忆片段,萧玉隐隐约约透过那些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知道一些,可是却不得其细节,只好先令信得过的人过去防范。
——而他自己……为今之要,还是想方设法把林染“骗到手”。
于是第二日,林染又被这不按套路走的人狠狠摆了一道——
彼时他在喂“子丑寅卯”,听闻伊泽(他身边经常用的侍卫,两男一女,分别为伊岚,伊洛,伊泽,三日一轮换)报,称这位太子殿下批完公务,又开始整那各家小姐的闺中秘事,看得认真极了——而且还专门建了一支暗卫探察这个,什么身家,为人,心性,清白……
——样样精而详。
林染:“……”
——他好像这回把人惹毛了的说。
转念一想,也好,他也算是想开了不是?自已应当替他高兴才是……
哪怕心里是半分不愿的,也不能表现出来。
遂吩咐道:“我也要一份儿——他暗中查到什么,我也要看——而且,叫咱们的人再去查一次,内容要尽可能详尽……”
——
熟不知此时此刻,已经是第三个被抓包的伊洛:“……哈…殿,殿下啊……嗨?”
萧玉擎眉挽着手里的卷轴:“你又是谁?——这才几天,就换了第三个人了?”
伊洛,“我——?”
啊……原来他不是第一个被发现的……那就好那就好……
对方也并不打算问出什么所以然来,非常淡定从容地自一侧书卷中抽了一卷什么递过来,淡定道:“罢了,不问你了……喏——这个,是这案上的誊录版,拿走——还有——下回再来的时候,踩房梁啊踩草木啊什么的,注意轻点儿……草也有生命,会疼的……”
伊洛一脸一言难尽。
“……”
萧玉看着他表情,同样是一言难尽:“……”
不嘱咐不行的啊喂!
——这宫中一草一木都是他耳目神经,他也挺想装作看不见的——可是……您别动不动踩草成么?
那草的惊叫只有他听得见,想当没看见都不成!况且他还有一个鸡肋的“共感”——时不时就要受一通这些不好好走路的人的折磨……
也不知道东宫种这么多花花草草是要干什么……
不过这共感倘若是应用得当,他可以相隔千里,就知林染感受,了解他好不好……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东西……
萧玉这样想着,叫住抱着卷轴怀疑人生蒙然站立的伊洛,想了想把一截自己的枝叶递过去,“这个东西偷偷塞给你家主人……不许叫他知道——不是害他,是好东西……”
说罢还挑眉一笑。
那枝条落入伊洛怀里,即化作薄薄一片树叶状东西,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叶,但是看着镶金边儿又很高级……
伊洛,“……”
他好像想到什么了不起的事……
——该是他想多了吧?这“好东西”……不会是……那种“好”吧?
……
不至三日,林染再次被他家殿下活生生气到。
——彼时他在喂“辰巳午未”,听伊岚出来道:“主子,太子那边的消息,说人已经暗定了——听闻皇上明日打算下旨赐婚……”
抹染无不失态地将手中菜叶子一折两段;
——
那些女子的身家及身世他都看过,无一个适合他的太子殿下——不是样貌轮廓太次,便是身世地位不及,再不济也是背后流言蜚语诸多……
根本没有哪个能担得上“太子妃”这名号的——萧玉有所定数,是次中求好,还是,有了一见终情之人?
——他从乎哪一种都不能接受;
似乎……无论他身边站着谁,他都会挑出那女子的刺来,无论是多么完美的一个人,都不配站在他的殿下身旁……不配。
……没有什么人能适合那个位置——他的身边,也从来不需要那样的人……也根本没有她们的位置!
……
除非……那个人,是他……
——
林染,“……”
林染一番剖白下来,当真是瞧明白了自己的“阴险用心”,一时对自己又气又恼,都又无可奈何——总不能冲过去,揪着那人领子骂“你是娶不到我,但是也一生不许娶旁的人”吧?
——更何况,他又怎么配说出那句自私自利的话——又怎么敢去再见他?
……
林染强压下心中闷闷,心说木已成舟,自己在此伤秋又有什么意义——内心里做了不十个深呼吸,才努力平静地问道:“……不知,是哪家姑娘,有幸得入太子殿下的眼?”
声音仿佛是从裂了的柴缝中挤出来的,干巴巴不似有活人气息。
伊岚默默地想,宫主你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唉,又是何必呢?
“是…兵部尚书家的二小姐,许慕然.……”
伊岚就发现了,自己一到回报那位殿下的工作,就特别客易出汗,可是……这天……似乎也不怎么热?
……
“唔……许小姐聪慧过人,佳人丽质,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等下,你说谁?许慕然?!——你确定没听错?!她——?”
林染本来半死不活地听着那个名字,本想胡乱说些场面话应付伊岚,免得这丫头看自己笑话,却在不经意念起那个名字之时,忽地回过神儿来——
那许二小姐,长兄早逝,闻说是个克男丁的命格,早年一直养在城外默兰寺,如今年满十六,是才回京不久的……
——林染依稀记得,还因了这层因由,交到萧玉那儿的这位姑娘身世干净得仅有“得佛缘”三字,倒真是符合“身家清白”这一条;
可……可他派人暗中所查,却并不是卷上那样“身家清白”。
他犹记得,当初他暗暗替萧玉筛人,她被除去,正是因了“身家不洁”这一点——他的人明里暗里一番打探,得知这位许二小姐女生男相,曾于府中豢养小待,夜夜热闹……
——更有不详证据表明,那位“长兄”实际并非亲兄长,而是过继的表兄,而她竟与那人暗通曲款,那“长兄早逝”,不过是许家将人赶出的一个幌子——那人如今何在,生否死否,还是未知;
便是这样一个女子,萧玉又如何能选上她?——除非是......真如伊洛抄录的那样,他并未查出这女人的劣迹,还被蒙在鼓里!
……
——不行,得去告诉他!
林染刚一动神思;已被窗外翻进来的人当头一棒钉在原地:“今、今日早朝、皇上已经下旨了——许家二小姐……恭顺贤良,为女子之首……立为太子妃……”
——正是伊泽。
那样一个女子,如何担得起“恭顺贤良,女子表率”?——到时候倘若事情败露,萧玉也要遭受池鱼之殃……免不了有人动什么歪心思……
林染更急,身形一个踉跄,便要去见萧玉,却见伊泽直直跑在他面前:“主子——这是殿下要我——托我给您的话——”
林染面无表情回头看他。
“……他说,我娶的这二小姐,知她身世如何,但我要的是她背后许家在兵部的势力——希望你,不要阻扰我才是……我本于女子无趣,这许二小姐女生男相,兴许可以把我服侍得很好?”
伊泽话还未说完,那人已从窗口急急了出去,不见人影;
伊泽茫然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片刻,半晌才后知后觉将后半句话补上:“他他他他还说……”
“你不必愧疚,我自有一番决断——便是你来,我也是不见你的......”
分手总在下雨天,林染一身衣服到发丝全湿透了,立于太子府门前,沉默不语;
里面灯火通明,热气氤氲之中,萧玉懒懒地用尾指细细压实一炉熏香;
伊泽看不下去了,现身道:“殿下,你还是去见一见他吧……”
萧玉燃了安神的香,心静到无穷之境,闭目安闲道:“他在何处站着,与我何干?”
又呆了许久,池水波澜渐渐平息,有了几分冷意,他才披衣,曳至灯下,轻轻吹熄了火烛,淡声对他道:“你也走罢,今日事罢,他不会再让你们监视我了——告诉他,三月后我大婚——他,不必来……”
“——我的地方,从此,不欢迎他……”
林染在门口淋了半夜的雨,加之白天着急忙慌地赶过来,想是岔了气,闻听萧玉说话时就有些昏昏沉沉的,不过人还念着有话要说,强撑着意识不肯昏过去。
可是冷不防听见萧玉那至冰冷至决绝的“……我的地方,从此不欢迎他!”
——还是忍无可忍,心火涌动,侧头吐出一口血!
……好无力……
他明明不愿意那人做这样的选择……可是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那人跪锁链的那几天可能伤的透彻,竟然连见他一面都不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