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挟着着他一点点轻声移动,手指仍报复似地在他手心划着,“她……她与我一同入药王殿,因择阎罗,对身法要求极高,加之一些乱七八糟的提升功力之药.......”
萧玉忍那手心传来的动静忍得发苦,闻“听”此言,又不可扼制地抖了抖——林染有所觉似地,继续写道,“像殿下这样的,那被抓去可是要做女娇娥的……所以啊,殿下还是洁身自好,不要轻易去药王殿犯险……”
话音未落,先闻一阵机关转动之声,然后见一直锁住的殿门口两头石兽原地转了转,目光相交——随后便忽然向两边开了去——石门忽起,扛刀的人形于白烟中描摹出如烟般风野;
漠如烟;
——可是四下环顾,竟不见那二人踪影;
萧玉与林染急中脱走不得,此时正在床下趴着,那床下空间有限,偏又是一人的床位……
两人无法并排而躺,只好上下贴着挤在一处,好不无奈。
半晌,萧玉划道:“你打不过她么?——躲着干嘛?”
——他快被压死了……
林染心道:“躲着是为了多占你一会儿便宜啊傻瓜!”
——口上却十分沉着,一笔一划写道:“……她后面是整个药王殿,现且我身边还有你这么个累赘……”
萧玉无声:“……我累赘?”
可是想了想自己现在左手还封着乌研金,根本没有战斗力……而林染其人为了他,内里火毒方才平息,能力必然受损……
罢了,不就是被他压一会儿,忍了忍了……
半响,萧玉动一动被压麻的腿,“走,走了吗?”
林染在黑暗中静静看他,不语;
萧玉忍不作又问:“……林染?”
——
与此同时传出的,还有一声轻轻的叹息:“林染——庑睢老儿已奉殿主之命随来了的……你护着他,又真的护得住么?药王殿要他做什么,没人比你,比殿主知道得更清楚——殿主此番势在必得,你又何必为了他就——为了他,离开我?”
萧玉心说,冲着你是个……五大三粗的……姑娘,——林染他离开你这也没错的啊……
可是漠如烟似乎还知道一些什么,话中隐含深意,竟让他内心无从平静。
林染;
他什么都不说……
是想让自己听出这之中水有多深,然后知难而退么?
……
可若真如漠如烟所说,药王殿水深如斯,连皇子也敢且能图谋……那么他的回避,又能回避什么,回避几时?——又真的,回避得了么?
不回避的话,走事业线还得去争那个位置……
——这世道,就已经到了不逼他卷起来就不行的地步了吗?
那居高临下压着他之人似知他心中所想一般,半晌,贴近他耳边,轻声道:“不回避,还会有更多人因你而死——殿下,江湖人心比尘世更难琢磨,你真的……”
——不适合……
不如让我……再推你一把好了……
——对不起了,哪怕已经这么久,这么多世……
我还是不敢……让你做那样的决定……
最后再让我替你做一次选择……
最后,一次……
距离太近了,萧玉一时头脑发涨起来,只听了个大概,什么内容都来不及理解,便见身侧这人双手连点,飞快掠过他周身数道大穴,将他结实定住,然后将他往什么暗格中一推,自己一掌拍在地上,震开了床板——
!
林染最后留恋似地望了他一眼,抬手关上了那处他藏身的暗门——身后机关作响,他身子骤然失去支撑,再度向下落去——
视越的尽头,红衣男子面无表情地抬手截住漠如烟递来的刀锋,道:“如烟……你方才,委实是多言……”
萧玉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却来不及想什么,便坠入更深的地层,再不见一点光明!
……
漠如烟当初修习的便是奇门异术之道,武功妖异,人的性格更是阴晴不定。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此时此刻面对伤势未痊愈的林染,却是半点脾气也发不出。
堪堪架住林染手中暗器,漠如烟垂头咬唇,粗声道,“林染……阿染哥哥……”
“我们真得……你,真的不打算回药王殿了么?”
明明是清灵灵的委屈声音,却只有无任何外人时,她才敢同她的阿染哥哥这样说;
林染声音凉凉,动作却一顿:“你为生计投奔药王殿:我却是为仇恨——我们不一样。”
红衣人影于飘乎不定的大刀间闪烁,长鞭摇曳,险象环生,林染招架了一会儿,便已落了下乘——倒不是功夫不如人家,只是之前移魂救林若大伤了神识,一直不曾调养好,加之他从未有赢她的心态,此番应付,倒几分吃力;
漠如烟眼睛发红:“林染!——你明知我入药王殿,是因为你——”
林染身形一怔,好险闪过了一刀,道,“也好,那劳烦你,以后替我,活下去。”
“——此番我若死,也可暂息此事……这以后,牵扯朝廷的人事,副殿主你,也少插手为好……”
林染闭上眼,索性也丢了鞭子,一动未动任她来砍,一边又道:“庞邙……他和他的国家,都经不起这般折腾了。若你真为他好,替他守一时安宁于这人世吧……”
——
刀锋过,刀却横于他颈项之上,未忍心砍下,漠如烟怔了怔,道:“可他……他生活得一点儿也不好,同样是为人所困,不知昼夜,不知生死死!——除非你让他永不入江湖——可这又和幽禁他于皇城之中有何区别?”
“至少、光明。”
林染叹了声气,补充道,“我们,同他们,已隔了一个世界了……”
隔世……
“漠如烟,你可想好了,真要为了这个人去阎罗阙?——前尘旧事皆不管,因果轮回全不论,世俗一切,与你无干……”
“你亲人的仇,你的一切……”
——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一提“隔世”,漠如烟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刀锋又挥了来——
——却是不偏不倚,再度停在原处。
半晌,漠如烟仰头让泪流回,叹道,“你走罢——既叛出药王殿,这江湖,天下也少有你容身之所了——染哥哥,珍重——便当我比番,未见过那位三殿下好了……”
林染怔怔看着她,半晌垂头,“如烟,如果有机会,你也想办法离开药王殿吧……”
漠如烟笑了笑,心说“我这副模样,出去了又能去哪里呢?药王殿是给了我枷锁,困我于此,却……却也,给了我照拂和包容啊!”
她未理会,正待狠下心说什么赶他走——却忽闻破风之声传来,然后便是“哗啦”、“铛啷”——两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染霜和长刀应声躺在地上——而他们的主人,皆被银练似的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住手足,动弹不得;
庑睢从门外悠然走入,亮一亮手中银牌;“殿主又令,天行道殿主林染叛变,当抓回问审!——阎罗阙殿主肆意包庇,一并捉回!——都给我带走!”
……
萧玉坠入暗河,心伤和心痛一齐涌上来,加之沉睡的传承反扑,他的意识渐渐朦胧,眼前一黑,任水流将他裹挟带出,飘向不知何方。
醒来之时,人伏在河岸边上,受着阳光曝晒,四肢酸软。
左手被封乌研金的印被下坠和暗河冲击打得几分残破,乌研金顺着左手蔓延,整条胳膊都不大动得,内力运转更是受阻。
他自己的这般情况,连自保尚且不能,更不必提回去寻林染了——那大抵就会是帮倒忙了……
他垂了眸,望着水中自己的脸,那血玉珠还在耳边轻晃,有些耀眼,有些……刺眼。
脑海里是那人离别时那回眸一瞥——那样的决绝和坚定……可是又那样的留恋和不舍……
他大约知道,即便有幸找回去,自己也找不到他的——林染若有心躲他,以他现在的能力,那就是他苦苦相逼,那人也绝不会见他……
——这辈子都不会见他。
况且……
漠如烟穷追不舍至此……又怎会轻易放过叛出药王殿的林染?
……
萧玉无奈抬头,四下望望——不远处能隐隐看见城郊的十里亭,想来他现在离京都还不算太远。
——只要他能回去,就能不辜负林染这般舍己为人的心思。
可是……这皇城又岂是好回的?
因为他这个“准太子”失踪的事,皇城上下戒严,进出都要特令,他若这么回去,必然兴师动众。
若是兴师动众无非就是惹众皇子眼急了对他下手,他虽不擅应对后宫,但也能苟一阵子——但是药王殿暗中势力还在京都,自己这么光明正大现身人前……必定会被察觉行踪,到时候林染的自我牺牲便毫无意义。
——这倒是辜负了林染叛出药王殿的心意和用心了。
更何况……
——若那传承的记忆可信,他大约是会被药王殿炼成丹药?
所以话说回来,他要怎么才能不引人注目地进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