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念咒声停下。

倒是哗啦啦的水声又一次响起。

这一次，每响起一声水声，洛宁芗都会停更长时间。

药浴水是新出炉的，药效更强，会对岑青筱的经脉造成更大的刺激。

洛宁芗必须放慢动作，让岑青筱又更长时间接受药力，不至于一次性吸收大量药力，浑身经脉发酸，难受到极点。

与此同时，洛宁芗还开始和岑青筱介绍自己拍打的穴位的具体名字，以及这些穴位连同的经络名，还有经络对应的脏腑……

从这一层面上看，洛宁芗这一师姐当得极其尽心尽力。

应寒虽然已经走开了一些，但还没有走太远，依旧能听到洛宁芗的声音。

他微微颔首，继而心头再度叹息一声。

只听洛宁芗的介绍，不需要亲眼看到岑青筱，他就能猜到自家徒弟现在的淬体进度了。

刚开始淬体，身体杂质过多，必须用更密集的拍打，将药水的药力都打入穴位中，再扩散到经脉里。

这时候，会在经脉、肌肉间穿行的药力固然多，但因为身体杂质太多，影响了身体的感知，正经受淬体的人不会产生多强的疼痛感，所以这一阶段，需要足够猛的药力，才能起到良好的淬体效果。

但第二阶段，淬体已经初具成效，身体的感受会变得敏锐，略微有一点淬体效果，都能产生明显的刺激感。到这时候，不能继续用猛药了，必须用更温和的方式将药力拍入体内。

这也正是岑青筱正在经历的事。

应寒轻轻揉了揉眉心。

事情和他预期的有了很大出入。

他从来没有亲自带过徒弟，仅有的经验，还是之前看宗门里其他人带徒弟积攒下来的。就连那些经验，他都不能算有多丰富。毕竟他也不可能那么密切地关注其他师徒的相处情况，时刻了解宗门其他弟子的修炼进度。

至于他自己刚入门时的修炼经验……

他起初还觉得可以套到岑青筱身上。

这会儿，他已经意识到岑青筱的天赋如何可怕。

经验照搬？

不存在的。

就连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重视岑青筱的天赋，重新替岑青筱制定好的更合适修炼方案，现在都该重新修改了。

修改的难度很大，可他生出的，更多是强烈的期待。

岑青筱接下来的几天修炼，变得愈发简单。

有过一次在无我状态下念诵咒语的经历，她已然将宁神咒、聚魂咒都背得滚瓜烂熟。

即便添加上了音调，她也很快重新掌握。

她还需要连续浸泡一个月的淬体药水，才能算完成初步淬体。

在这一个月里，她每天都需要浸完一盆淬体药水，将之前颜色深到近乎发黑的药水，彻底浸泡到将近透明无色的程度。

每一次浸泡期间，都还需要麻烦洛宁芗帮她拍打身体，让药水更好地进入她体内。

也是这段时间里，岑青筱对人体的穴位、经络等的了解不断加深。

念诵咒语需要极度专注，而长时间的专注，也很容易带来精神上的疲乏。

像洛宁芗这些早已经开始修炼的人，大多懂得借助打坐的方式恢复精神，然后能再一次精神百倍地投入到新的修炼里。

虽然就岑青筱当下观察，林珰就从来都没有这样努力。林珰每天都是完成了早课，甚至连早课都没有完成，就已惦记起了出去玩。

至于贺恭恒，总体表现虽然比林珰好一些，但每一次，贺恭恒都会在完成早课之后，提着一把大斧头，进入山林间砍树。

每一次，贺恭恒都是早上出发，然后到了中午时分，就会拖着特别粗壮的一棵大树回来，再做饭。

到了下午，贺恭恒会继续用斧头，将自己拖回来的大树变成一块块可以直接放进炉灶里燃烧的木头。

若非这里是梦凡山，山林间有着浓郁的灵气；若非岑青筱自己已经开始修炼，也大概知道了修炼的感觉；若非岑青筱亲眼看到过自家这些师兄师姐如何展现出普通人断然不可能拥有的能力，她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所谓的仙门了。

日子简单得竟然好像与她过去的生活没什么区别。

最大的不同，只有她已经不需要再去干什么粗活，她只要安心地修炼。

而后，修炼累了，就睡觉，再继续修炼。

有更多的时间，她就可以翻看自家大师兄送过来的那本修炼笔记，看看师兄以前曾在练武路上走过什么岔路，她在练武时，就要小心避开。

时间当真过得极快。

这一夜，岑青筱一如既往地，刚刚念诵了几遍宁神咒，再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入睡。

淬体药液的药力在她体内运转，或多或少已对她造成一定影响，让她的经历格外充沛。

哪怕她很努力地扎马步、还开始对着大师兄送的笔记，再央著大师兄指点了自己一番，学到了一套一共一百零八招的炼体拳，可以用打拳的方式加快药力消耗，让自己的身体更疲倦，能更快入睡，她到了夜间，还是很容易辗转反侧不易成眠。

应寒则和她说了，她现在这种情况，既又过于频繁地浸泡淬体药液的因素，还有她心神不宁，始终无法放下重重心事的原因。

而且相较前者，后者才是关键。

应寒说过的话自岑青筱心头掠过。

她叹了一声，睁开双眼，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黑暗。

这样的夜里，静谧无声。

她的心思也逐渐飞远。

她今天练拳的时候，好像不小心又走错了一步路。

原本应该要往侧边挪动三寸距离的，可她一不小心，只挪了两寸。

大师兄一边在旁边砍柴，一边看她练习拳法。

大师兄说，她现在体内还没有练出内劲，练习拳法的时候出了错，顶多气血翻涌一下，还不至于出现大问题，但等她练出内劲了，她又没有完全掌握拳法招数，做不到将每一招都化作自己本能，这时候再出错，她体内的内劲无法抵达正确的3位置，以恰当的形式爆发出去，就有可能伤到经脉。

她当时直接被大师兄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觉自己当真不够小心。

现在想起来，她差点想从床上起来，也认认真真地打一遍拳。

但应寒就在隔壁房间休息……

岑青筱脑袋往侧边一歪，眼神愈发无奈。

她家师父好像没别的事情干，天天就盯着她修炼！

不，她觉得师父盯自己修炼，远远没有盯自己吃饭睡觉来得起劲。

她来到这里后，吃的前几顿饭，都吃得特别香。

以前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好东西的她，只要能吃饱，她就特别心满意足了。

或许是她过去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真要她天天定时吃饭，她反而觉得挺不自在。

睡觉……其实也算。

她很想在努力修炼一会。

睡不着的时候，真的躺在床上，可能也没什么用吧？

像现在这般，她连默念咒语，都难以阻止自己思绪翻涌，总会不时地想到更多东西。

她宁可用这些时间，做点什么能大幅度消耗体力的事，好让她躺下来之后，能干脆利落地睡着。

应寒却要她专心睡觉。

她要是真的闹出了什么动静，应寒会过来念别的咒语哄她入睡，到那时候，她确实能轻易睡着，但她又觉得过于麻烦应寒……

念头一个接一个。

岑青筱又轻轻叹了一声。

她连叹气的声音都轻得很，不过是略微地呼出一口气，较呼吸声都明显不了多少。

翻涌的念头难以被压下。

她索性继续专心念咒。

宁神咒、聚魂咒……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大记得自己默念了什么。

她的意识一点点坠入更深的黑暗，坠落得失去一切知觉。

她仿佛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时钟声。

紧接着，是躁动的闹铃声。

叮铃铃……

强有力的声音近乎能带动得闹钟弹起。

啪嗒！

岑青筱下意识地伸手，按到了床边某物上，精准地将床头的闹铃关闭。

而后，她起来，准备休息。

但这一起，她不由得惊愕地看着自己伸出的长手。

她已经长大了？

她恍惚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原本就该已长大了。

她刷牙、洗脸，习惯性地做着一切事情。

然后，坐到了书桌前。

这时候的天还没有亮，她在家里活动还必须开灯。

她开了书桌旁的小台灯，然后打开桌上一本英语书。

她再拿出了耳机，戴上，听起了今日的英语文章。

一切，她都做得流畅自然。

可从她耳机里流淌出来的，却不是什么英语，而是一段咿咿呀呀的唱曲声。

应该是方言唱曲，她听不懂，只听得出唱曲子的女子已是如何肝肠寸断。

凄惨的哭声从曲子里传出，让她都觉得心里酸楚。

在唱曲声刚响起时，她已低头看了连接耳机的手机，确定了其上展示出来的文章内容。

那是远方国度的新闻，与古代戏曲无关。

换言之，她现在听到的这些东西，都不应该被她听到。

有可能是耳机出了问题，也有可能是手机出了问题。

她本该第一时间将排出问题。

重新插拔耳机插头、重新启动软件、重启手机……她都该挨个试一试，直到能解决问题，或者确定问题无法解决，她再准备好去找专业的维修店维修……

她应该想到这些。

偏偏此时的她，只想继续听那戏曲声。

听不懂，但她莫名觉得唱曲子的人的声音特别熟悉、格外亲近。

正因此，她听到唱曲子的人悲伤，她只觉自己更难过。

陡然，所有凄美的曲音停下。

她听到了铛的一声锐器出鞘声。

继而，是大量兵器碰撞声。

叮当叮当……

乱了一会儿。

她终于听懂了从耳机里传出来的话。

“惑人经、惑人经……呵，是我修炼还不到家，还是惑不了你，不能杀了你报仇！师父、师兄、珰珰，小竹子……我来了。”

最后，是鲜血喷溅声。

岑青筱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呆呆坐着，一度忘记如何呼吸。

她的心脏被什么揪紧。

泪水疯狂地从她眼里涌出。

小竹子、小竹子？

是叫她吗？

那熟悉的声音，是谁的？

她越想，越觉得心脏难受，泪水也越流越多。

冰冷的感觉逐渐从她眼角，蔓延到她的脸。

她深深吸气，却只吸到了鼻涕。

鼻子堵得慌。

不舒服。

恐惧、悲伤，还有身体的不适混杂在一起……

岑青筱陡然从梦中惊醒。

她才意识到，自己紧紧抱着被子，哭得抽噎不停。

她的枕头已经被眼泪打湿得差不多了。湿透的枕巾贴着她的脸，才让她觉得如此冰冷。

她怔怔地一边抽鼻子，一边回想着自己的梦。

那……真的只是梦吗？

梦里的她怎么都想不起来惑人经是怎么回事，想不起说话的人的名字。

现在她想起来了。

那分明是疼爱她的二师姐啊！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二师姐竟然都要不得不用惑人经惑人，希求得来微弱的复仇机会？

她的二师姐，最终还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