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新星刚开始不以为然,后来越写越慢,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和这个老头何其相似啊,可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已经是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痛苦啊。
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老婆,刚认识的时候,也是温柔贤惠,活泼可爱的一个青春美少女,可是自己不争气,活生生地把一个贤妻良母逼成了一个市井泼妇。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还不是拜她所赐——要不是她拿着一把菜刀把自己逼到了长江大桥上,自己会失足掉下去吗?
孔新星觉得手上的笔越来越重,意识逐渐模糊,听着老头的唠叨就像听到自己的父亲在说话一样,不觉已泪流满面。
老头哭了一阵,发现孔新星居然也哭了,大感意外,问道,“大师也有家人吗?”
想起之前这老两口不断地挤兑自己,孔新星忍不住怼了一句,“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会没有家人?”
老头感觉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道,“大师莫怪,小老儿不是那个意思,小老儿是问,大师现在还有家里人吗,既然还有家人,为什么要出家啊?”
孔新星只觉得头皮发麻,又要开始编故事了。
他停住笔,看了看远处的山,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小僧是前年才出家的,以前是个农户,家里穷,养不活这么多孩子,母亲从我出生以后身体就不好了,老是生病,刚好二叔没有儿子,家父无奈之下只好把我过继给二叔了。可是我还没长大二叔就死了,叔母嫁了人,族里人认为我八字大,命太硬,谁要是碰了我就会被我克死,说我是天上孤星,要把我沉了江,还好我父亲提前报了信,我就跑出来了。”
孔新星好像回到了前世的生意场,他也是这么编故事骗人的,把自己编得越惨,对面的人就越同情他。
老头果然上当了,脸上表现出了关切之色,问道,“后来呢?”
孔新星继续忽悠道,“跑出来后没地方去,只好去当了和尚,既然是天上孤星,当和尚无牵无挂总不会克死人吧。就这样小僧就出了家,跟着师父修行,可惜贫僧资质不好,师父说我没有慧根,不肯教我高深佛法,只让我挑水劈柴,打扫庭院,后来被我磨得不耐烦了才教我写字,他说我以后还会出世的,多一项本领多一条活路。”
“哦,你师父对你还是不错的”,老头点点头道,“他不教你佛法是对的,佛家讲缘分嘛,你肯定不是有缘人。”
孔新星心里想笑,但还是强忍着继续胡扯道,“后来师父说天下即将大乱,我不是凡人,在乱世必将会闯出一片功业,就让我出来化缘,一来熟悉山川地形,二来结交天下豪杰,寻找明主,拯救苍生!”
老头脸上充满了敬意,双视合十道,“阿弥陀佛,你师父真是活菩萨啊!”
不等刘慧明说话又问道,“不知大师的师父法号是什么?”
刘慧明一愣,随即想到了一个人,脱口而出道,“师父法号破山。”
破山禅师在重庆广为人知,是梁平双桂堂的奠基人,他还是去丈人家知道的,现在正好拿来应急。
老头一听他是破山禅师的弟子,顿时充满了敬意,看他的眼神里也多了谢畏惧。
神怪故事在这个时代还是很有卖点的,孔新星见老头深信不疑,就继续忽悠下去。直到老妇人出来叫他们吃饭,他才打住不说了。
还是先好好吃一顿吧,孔新星挪了挪屁股,见老头好像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好也安坐不动了。
老头朝老妇人喊道,“别急着吃饭,刚才给二娃子写信,我要说的大师已经写完了,你有没有要说的话,请大师一起写了,天黑了就看不到了。”
老妇人听了老头的话,来到孔新星旁边站着,问道,“你给二娃子说了些么子,念给我听哈。”
老头只好把刚才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老妇人听了也颇为伤感。
孔新星以为她会安慰老头一番,哪知她却突然训斥道,“写了恁个大一张纸,没一句正经话,淡话连篇,正经事一样都没说到,真是个老糊涂蛋!”
老头好像被当头棒喝了一样,讪讪地说,“我就想到这些了嘛,要说正事你说就是嘛,一样的噻”
“一样一样,什么都一样,他怎么不叫我爹啊!”老太婆继续训斥,“就知道刨你的地,一动脑壳就糊涂。”
老头被训斥得蔫眉耷脑,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讪讪地笑笑。
老太婆训斥完了老头,对孔新星道,“大师,再麻烦你写一下,就说去年他二姐已经嫁出去了,和汝溪的刘家结的亲,问他好久回来,把刘家二妹娶进门来,免得时间久了怕刘家那边反悔,让他快点儿回话,要是他的媳妇要搞落了可不要怪我这个当娘的。”
孔新星觉得事情有点儿古怪,没有动笔。
老头只好解释道,“小老儿家里穷,生了八个娃儿长大的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妹儿,前年老大说媳妇把钱用完了,去年又分了家,小老儿也没存钱了,只好把幺妹儿嫁给了刘家,刘家把他们家里二妹儿嫁给我老二,大家换个女娃子养,亲上加亲。”
孔新星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换亲的习俗现代社会都还有,记得去年看了一部电影就讲了这个事情,看来老祖宗的智慧真是不输现代人啊。
孔新星依言写好,又问老妇人道,“女施主,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老妇人撇撇嘴道,“没啥子说了,废话写多了也是没用,喊他有空回来就是了,打打杀杀的有么子意思嘛……”
孔新星把写好的家书念给二老听了一遍,老头又伤感了一阵,老妇人倒是无所谓,直说老头太啰嗦,写这么大一张纸不好带,老头只是嘿嘿不说话。
孔新星在心里笑了一下,看来四川出耙耳朵还真是光荣传统啊,四百多年前就已经深入民心了。
老妇人到灶房把做好的饭菜端出来摆在桌子上,只是一大盆糙米饭,一盆野菜汤,好像是野芹菜和蒲公英,别的没有了。
老头一边拿木勺给孔新星盛饭,一边说道,“今天家里来客了,煮米饭没加糠,大师饿了吧,快点吃吧。”
现代社会就算再穷的家庭也不会吃糙米饭了,孔新星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没想到古时候的生活过得这么苦,“好,好,大家一起吃吧。”
孔新星可不是个客气的人,接过饭碗拿起勺子舀了一瓢野菜汤淋到米饭上就开始大口吃起来,接连吃了两碗,看盆里已经所剩无多,才放下碗意犹未尽地住了口。
老头看着孔新星就像刚从饿牢里放出来一样也没说什么,毕竟是和尚嘛,饥一顿饱一顿很正常。
待三人放下碗筷孔新星突然想到一事,吓得后背一麻,毕竟两个多月没吃饭了,这么暴饮暴食是会要人命的,幸好饭不多,如果要是可劲儿吃的话,他今晚就得被撑死。
吃完饭,陪老头吹了一会儿龙门阵,把自己吹成了朱元璋转世,听得老头诚惶诚恐,眼珠子瞪得溜圆。
天黑了,农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像现代社会人人都是夜猫子,才八点钟的样子,老妇人就开始给孔新星张罗床铺来。
其实床上也没什么可张罗的,就是一个稻草铺,上面铺上一床麻布就算是床单了,粗糠壳的枕头又黑又硬,那床棉被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孔新星看得在心里直摇头。
老头指着床铺对孔新星说道,“这床棉被是老婆子陪嫁过来的,已经三十年了,以前是幺妹儿在盖,幺妹儿嫁出去了以后就放着了,来客人的时候用一下,大师莫嫌破旧,将就一下。”
孔新星连忙谦虚道,“施主过谦了,出家人生就一副臭皮囊,庙里睡得,亭里也睡得,没那么多讲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