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见刘慧明怔怔地盯着她,面带忧色,不禁心里一沉,弹的曲子也走了调,最后索性不谈了,娇嗔道,“先生何故如此盯着奴家看,奴家脸上有异物吗?”
刘慧明的魂魄终于归位,解释道,“非也,非也!姑娘美若天仙,弹的曲子也是美妙至极。俗话说专注是最美的,只要一个人专注一件事都会表现出美感来,刚才看姑娘操琴的样子,实在太美了,不由得痴了。”
“专注最美?”香菱疑惑地道,“不论专注什么都美吗?”
刘慧明道,“是的,门口的龟公专注接客是一种美,大茶壶专注倒茶是一种美,一梅专注缝制衣裳也是一种美,世界上不缺少美,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啊。”
香菱终于被刘慧明忽悠住了,“世界上不缺少美,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先生金句频出,叫奴家应接不暇。和先生谈话就像高山流水,也像下坡纵马,舒坦至极!”
“过奖,过奖!不敢当,只是油嘴滑舌而已。”刘慧明笑了笑,道,“昨天姑娘遣一梅唤在下前来,不想在下刚巧有事,今日才得知,不知姑娘有何差遣,在下力所能及之处,在所不辞。”
香菱道,“也没什重要之事,只是和先生分别之后,回想起先生的搭救之恩,就想请你过来坐坐。”
原来是想我了啊,刘慧明笑了笑,“快别提那事了,都是我害了你。”
香菱道,“先生说哪里话?这一路上,奴吃先生的,用先生的,多亏了您的照拂,否则奴真不知该如何过来。”
刘慧明摆摆手,心道你不是补偿我了吗,只是这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得胡扯道,“你还教我戏曲了呢!吃点儿东西算什么?”
香菱抿嘴一笑,“奴道行浅薄,先生见笑了。”
二人不痛不痒地说着话,气愤越来越暧昧,刘慧明看了看她的脚,问道,“脚好了吗?”
香菱尴尬地提了提裙子,笑道,“已经好了,多谢了。”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刘慧明想起她那一双小脚,真想再摸一把,但还是忍住了。
两人都没说话,竟然有些冷场了。
良久,香菱道,“奴再给先生唱一曲吧。”
说完,又开始拨动琵琶,唱起来。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唱罢,以袖掩面,竟然嘤嘤地哭了,“奴家献丑了,公子莫怪。”
刘慧明也感觉有点儿伤感,知道她是在烦恼自己的下家,这个时代的青楼女子就算再红,过了二十岁就算是老姑娘了,必须嫁人了。
但她们没什么好去处的,一般都会给人作妾,要么是达官贵人,要么是商贾,就算是再红的姑娘,像董小宛那种国家级的,一样是作妾的命,据说董小宛嫁给冒辟疆之后,在大妇面前吃饭都不敢坐着,只有等到大妇吃完了自己才能吃点儿剩菜,几年时间就被折磨死了。
刘慧明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得尴尬地坐着。
他不是一个多情的人,不会像有些二百五一样觉得所有的青楼女子都是逼良为娼,都是无辜的。他前世见过很多小姐,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为了赚快钱主动做皮肉生意,刚开始他还想着去拯救一下她们,连遭了几次白眼之后,他也学乖了——人各有命,何必自寻烦恼呢?
可眼前这个姑娘不一样,刘慧明知道她有心事,但一来碍于马万春的面子,二来对她的欲擒故纵颇有些怨言。索性装聋作哑,“曲子唱的真好,诗以言志,歌以抒情,好的曲子都是能寄托人的感情的,姑娘此曲就是如此。”
香菱姑娘将心向明月,奈何刘慧明这明月却照了沟渠,不由得大失所望,只得独自起身到后面去洗脸补妆了。
刘慧明静静地喝着茶,若有所思地想着事。
香菱补好了妆,又在她对面坐下,红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奴失仪了,先生莫怪。”
刘慧明微笑道,“姑娘能在我面前表露情绪,说明没把我当外人,我应该该感到高兴才是。”
说罢,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放在茶几上,道,“在西沱时,我曾向你言明,条件允许做点儿好东西送你,现在做出来了,就给你送来了。”
香菱拿起小瓶子,拔掉瓶塞,见是一种淡黄色的液体,抵进鼻子嗅了一下,没什么味道,问道,“此为何为,如何用法,还请先生教教奴家?”
刘慧明道,“此为甘油,是一种油,从狼獾身上提炼出来的,取一勺甘油,一勺蜂蜜,两勺清水拌匀,每日睡前均匀地涂抹在脸上,两刻钟以后洗净,半个月以后就可以见到成效。”
其实甘油不是油,是一种醇,说是一种酒也行,狼獾身上可以提取,猪身上也可以提取。不过要是说成是从猪油里面提取出来的话,他怕她觉得恶心,就故意说得高大上一些。
香菱起身福了一福,道,“想不到此物虽得来不易,用起来竟如此简单,多谢先生了。”
刘慧明也站起身来,道,“今日多谢姑娘款待,在下还有事情,就不打扰了,这就告辞了。”
香菱面露失望之色,幽幽地道,“先生这就要走了吗?”
刘慧明道,“嗯,我会在石砫待上一段时间,姑娘如有差遣,可遣人到土司城知会一声就是。”
说罢,缓缓地往门口走去。
香菱在后面道,到了阁楼门口,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先生可曾婚配?”
刘慧明心道,哼,你终于沉不住气了,嘴里却道,“至今孑然一身,辽东沦陷时,我才五岁,是下人抱着我逃到关内的,之后一直四处漂流,居无定所,家仇未报,誓不成婚!”
香菱既下定决心,鼓起勇气问道,“先生可考虑先纳个妾?”
刘慧明心中暗喜,随即继续装憨道,“是有这个想法,只是我在石砫待不了多久,以后也不知道会漂泊到哪里,带个女人在身边,搞不好反而会害了她。”
香菱心中一喜,断断续续地道,“先生如不弃,奴……奴愿侍候先生,不论先生到哪里,奴都会跟着先生,服侍左右。”
说完,脸已红到了耳根后面,但眼神却极为坚毅。
“活了两辈子,终于有女人主动跟老子表白了”刘慧明大喜,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一想到马万春就有些烦,只好实话实说道,“姑娘有意,我岂能不知,只是万春贤弟是结拜兄弟,挖兄弟的墙角,不是大丈夫行径啊。”
香菱大喜,噗嗤一笑,道,“先生多想了,是不是那个刘二爷的话让先生害怕了?奴虽是受二公子所请到的石砫,但并非是他的人,以后脱籍许人自不用经他同意。”
刘慧明心中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喜道,“既如此,待老太君寿礼过后,我就迎你过门吧。”
“奴谢老爷厚爱!”香菱欢喜不已,却听刘慧明又道,“我劝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我没觉得自己是一个值得女孩托付终生的人,你跟着我可能会很风光,也有可能一辈子奔波,受苦受累,香消玉殒。所以,也请你好好想想,在我来接你之前,你随时都可以反悔。”
香菱主动握住刘慧明的手,“奴已打定主意侍候老爷了,就算再苦再难奴都跟着老爷,绝不反悔。”
她已经在不经意间换了称呼。
刘慧明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感受着她的心跳,良久才问道,“不知让你脱籍需要多少银子?”
香菱正把头埋在刘慧明的肩窝憧憬美好的未来,听刘慧明突然说了一个这么庸俗的话题,不禁有些好笑,“妈妈开了一千两,不过奴已攒了三四百两了,老爷只需出剩下的就够了。”
“一千两?”刘慧明盘算了一下,他现在也只有六七百两银子,不过他与秦良玉签了契约,下个月就有分红银子,到时候应该够了。
“你的银子就留下来当私房钱吧!”刘慧明抚摸着她的背,柔声道,“这笔银子我还是出得起的。”
香菱大受感动,她其实自己就可以赎身,只是她深谙人心,为了抬高身份,故意让刘慧明出钱,“奴的银子就是老爷的银子,何必要分彼此。”
二人又温存了一会儿,刘慧明俯下身子在她樱唇上吻了一下,“我要走了。”
香菱春心大动,真想把他留在这里,但一想到要自重身份,只好幽幽地道,“老爷空了别忘了来看看奴家,若老爷乏了,奴就陪您说说话,解解乏。”
刘慧明到了楼下,老鸨儿又扭着腰肢过来道,“公子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是不是香菱姑娘伺候不周,奴家这就给公子赔礼道歉。”
刘慧明摆摆手,摸出一锭银子,塞到老鸨手里,“香菱姑娘很好,只是我有事先走了。以后,还要劳烦妈妈多照顾香菱呀。”
“公子说笑了,香菱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我自然会照顾好她了。”老鸨眉开眼笑,托着银子花枝招展地扭进屏风里去了。
刘慧明心说,她很快就不是你女儿了,你这便宜丈母娘也做不了几天了。
刘慧明来到街上,看看天色还早,又找了家茶馆,听茶客们吹龙门阵,现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电视甚至连报纸都还没有的时代,成天待在家里就像一个瞎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搞不准哪一天敌人打上家门口来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刘慧明可不想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