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杀人
李有财是个卑贱怯弱之人,他的卑贱天生的,从他出生那天起就命中注定了,因为他的身份乃是一名军户,甚至他的子孙后代都是军户这个身份,无法更改。
不止是别人瞧不起他,李有财他自己瞧不上户这个身份,相反十分憎恨。李有财从小就十分羡慕有民籍的人,哪怕这些人也都和自己一样都是苦哈哈的穷人,但是在他心里,这些拥有民籍的普通百姓也高他一等。
他听父亲说过,祖上这个卫所官兵的身份可是十分荣耀的,生活也十分滋润。那时卫所屯田官兵每人可分得官田五十亩和耕牛等农具,收获所得以十二石归自己生活,其余作为卫所守备官兵的粮饷和储积。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屯田制就败坏了,李家的屯田就被上面军官侵占光,李家世代子孙渐变成了军官们的佃户,以租种军官的田地生活,不但要上缴军官们的租子,还要上缴卫所的粮税,就这样一年辛苦的耕作结余下来没剩多少,仅够生活,一旦遇上灾年收成全家都要饿肚子。
李有财一生卑贱怯懦,但是上天待他不薄,让他娶了一个好媳妇,不但人长的漂亮还十分能吃苦能干。这是他一生中最为光彩荣耀之事,他也十分疼惜自己的媳妇。
两口子生活虽苦但胜在二人肯踏实肯干,能填饱肚子,生活过得美满。
可是这一切在去年就变了,崇祯十三年全国各地发生极大旱灾,旱灾之后又是蝗灾,赤地千里。
去年颗粒无收,今年青黄不接,家中余粮也在几个月前就断了,就这样李有财和妻子经历着长期挨饿的生活,吃草根、树皮、甚至鸟粪都吃,只为求得一条活命。
周边村庄百姓为了活命大批逃荒,甚至出现了举庄逃荒现象,不仅是民户,军户也都大批逃亡。卫所军官也不去抓,听之任之,这些人巴不得这些军户全都逃亡,这样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吃空饷和侵吞田地。
就这样的糜烂现状,李有财还是不敢逃荒,骨子的怯懦根深蒂固。
一个月前,他的孩子出生,叫他悔恨极了,真不该在这荒年要这孩子,可谁能料到大灾来得这么快。
眼看着妻子因为饥饿身体瘦弱不能哺乳,孩子嗷嗷待哺,李有财没法做了他这一生最为耻辱的决定。
李有财蹲在刘一守庄子的门楣下面,李有财头颅低低地埋在裤裆里,感受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和耻笑。仅有的那点羞耻心,让他不敢抬头见人,他十分害怕见到众人异样的目光,这些目光仿佛在说:“看,就是这个软蛋将自己的老婆供刘财主玩弄,哈哈……”
“刘财主说了,他会给自己一斗米,那可是一斗米啊!”李有财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想到这一斗米可以让他们一家子熬过这个冬天,李有财忽然有了奔头,看着旁边酣睡的小儿子,他心里的负担稍稍松了些。
吱~
刘一守的房间门打开了,一名妇人脸色苍白地从屋内走了出来,李有财看见了头颅更低了,他没有脸面见她,妇人正是他的妻子。
房间内刘一守随后也走了出来,李有财看到急忙小跑了过来,满脸堆笑道:“刘老爷,我的粮食……”
刘一守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像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手。
一旁的家丁提了一袋粮食扔给了李有财,李有财大喜,赶忙接了过来,等他一接粮食,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明明是半斗粮食,完全不够一斗啊!”
李有财急了,哀求道:“刘老爷,粮食给的不够啊,只有半斗。”
“什么?”刘一守回头,眼带凶光道:“你这厮好大胆子,分明给了一斗粮食,居然敢赖我?”
李有财受刘一守这么一恐吓,瞬间跪在地上,但他仍旧低声嗫嚅道:“是半斗粮啊,还望刘姥爷您能说话算数将那半斗粮食补足给我。“
“他妈的,不给你补又如何?半斗粮算是给你家天大的恩惠了,你十里八乡去打听打听,睡个女人谁家能给一斗粮啊!“
“滚开,少打扰爷的兴致。”刘一守唾了李有财一口说着就要拔腿回屋。
李有财不甘,这可是那他的妻子和自己的脸面换来的粮食啊!看着刘一守就要回屋,李有财不知怎的有了血气,用尽了平生的胆子猛地冲了过去,死死地抱住刘一守的腿,苦苦哀求着。
刘一守真是恼了,呼喝着李有财放手,但是李有财不肯放手,就这样拉扯之间,刘一守的锦缎袍子被撕下一块来。
眼睁睁地瞧着昂贵的袍子被撕烂,刘一守大怒,猛地一脚将李有财踹翻在地。
刘一守此刻被激得凶性大发,脸上满是暴戾之色,突然他看到李有财妻子怀中抱着的婴儿,上前就抢夺了过去。
手中用齐眉短棍挑着婴儿甩在空中挥舞着,自己孩子无助的哭叫声把李有财夫妻二人吓得魂飞魄散,李有财跪在地上哭着哀求道:“刘老爷粮食我们不要了,快将孩子还给我们吧!“
“还给你,好!”
刘一守说着残忍一笑,就将空中挥舞的婴儿狠狠地向地上坠去。
“不要啊!”
在李有财夫妻凄厉的惨叫声中,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狠狠的坠在地上没了声息,李有财妻子看见登时晕了过去。
“啊……你这个畜生,我和你拼了!”
李有财痛彻心扉,,眼中流出血泪,他状若恶鬼,嘶吼疯叫着向刘一守扑来。
刘一守轻蔑一笑:“你这个贱民居然敢和我作对,今天休想走出去,来人,给我上,活活打死他。”
瞬间冲出了十几个壮丁围着李有财就打,李有财不屈,拼命地反抗着,却是一次次被打倒在地,直到再也起不来。
一旁的壮丁队头指着昏过去的李有财妻子,向刘一守问询着:“庄主,这个怎么办?”
刘一守淡淡道:“赏给你们了。“
壮丁队头大喜,招呼着人就将刘一守妻子拉走。
倒在血泊中的李有财血肉模糊,他眼睁睁地看着妻子被人拖走,口中不断怒骂:“你们这些畜生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咒骂之声凄厉犹如地狱之声,袅袅不绝,仿佛在控诉这天地之间的浑浊黑暗。
天色渐黑,壮丁队头来报,李有财被打得只剩下出气声,而李有财妻子因为身体虚弱,没过多久也惨死。
当得知李有财居然是陈诺屯里的军户时,刘一守阴沉一笑,白日里受陈诺之辱,刘一守时刻记在心里,他吩咐人将李家三口尸体送到陈诺家中,目的很显然,纯粹是为了羞辱报复陈诺,给陈诺来个下马威。
傍晚陈诺正在家中吃饭,突然闯进来一群人,陈诺和陈大义一家出门去看,原来是刘家庄的人。
为首的庄丁看见陈诺,高声叫道:“陈百户,我家庄主让我给你送样礼物,来啊,抬上来。”
庄丁将三具尸体抬了上来,一个婴孩尸体,脊椎断裂活活被人摔死,还有一个妇人,脸色苍白扭曲,生前似乎受了极大的痛苦。
陈诺还看到屯中的李有财血肉模糊,已是被打得不成人形,李有财似乎也看到了陈诺,他嘴巴嗡动着,想要说些什么。
陈诺匍匐在地上,低头听他说话,李有财满是双手的鲜血死死地抓着陈诺的衣角,嘴里吐着血块,断断续续道:“大人,帮……帮我报……报仇。”
“好,我答应你!”陈诺直视着李有财的双眼,重重地点头。
李有财双目大亮,随之眼中光芒慢慢黯淡了下来,口中也渐渐地没了呼吸。
夜风呼啸,在送走最后一缕惨死的冤魂,陈诺静静地跪立在李有财尸身面前。
良久,陈诺阖上李有财怒睁的双目站了起来,他脸色平静如死水,看不出任何表情。
陈诺看着为首的庄丁,质问道:“为何杀了他们?”
那庄丁低头唾了一口李有财的尸体,语气轻飘飘道:“这个贱民不知死活,居然敢向我们庄主多要半斗粮食,实属活该!”
“哦?为了半斗米你们就随便杀人?“陈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气极反笑。
庄丁昂头,答道:“是随便了,那又如何?你敢怎……“
庄丁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暴喝。
“好,那老子也随便一回。”
说话声中,陈诺已是大跨步冲向他的面前,腰间长刀拔出,匹练般银色寒光在暗夜中闪烁,一个大好人头就滚落在地上。
头颅滚落,壮丁脸上的傲慢之色居然还在,陈诺暴起杀人来得太快,他至死都没反应过来。
余下庄丁惊叫起来,就连一旁的陈大义一家人都呆呆地看着没有反应过来。
“大丈夫头顶青天,脚踏大地,就当快意恩仇。这个吃人的世道看来只有手中长刀管用了,杀!”
陈诺心里怒吼,他双目赤红,抹了一把满是腥臭鲜血的脸庞,提着腰刀向余下的庄丁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