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园多了江晚这一个客人,然后蓼园就开始多了很多的客人。
有周顺昌邀请来的,也有不请自来的;有他乐意见到的,也有他望之生厌的。
这蓼园虽然还是他周顺昌的蓼园,但是,又好像又不完全是他周顺昌的蓼园了,就好像这位观风使大人住在这里,他这个蓼园的主人,说话都不是那么灵光了。
不过,这却是他愿意看到的一面。
说句心里话,哪怕此刻这位观风使大人开口讨要他这蓼园,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园子的地契奉上,在这么个风雨飘零的时节,有这么一尊大神坐镇此处,他周家的一座园子又算得什么。
他只是有些疑惑,疑惑这位少年得志的观风使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和自己的这些知己好友,都是阉党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的吗?
“不会是信王殿下的授意吧!”
远离那位观风使大人的院落里,周顺昌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在场的除知县陈文瑞,都是他邀约而来的好友,其实,不算官职的话,陈文瑞也算是他的好友了。
和那些狷狂文人不同,这里在座的,除了都是这苏州地面上的名,更是人人均有在朝中做过官的经历,就好像他周顺昌,至今还是吏部的员外郎,只不过他请假归乡而已。
“如果是信王殿下的授意,那么,为何此人身边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区区一个观风使,用得动一个锦衣卫千户吗?”
有人摇摇头,对陈文瑞这话不以为然:“说句不客气的话,在京里,一个锦衣卫千户的跋扈,那是连六部主事都要退让的,没有魏阉的许可,他何德何能?”
“总不成是借机将诸位一网打尽吧,要是这样的话,咱们可就落入了他们的圈套了,此刻只要锦衣将这园子一围,大家谁也走不了!”
陈文瑞突然想到这个不好的可能,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阉党要对付我们,不用这么麻烦的,大家都是有家有室有恒产在这苏州府的,按图索骥索拿即可!”
周顺昌看了陈文瑞一眼,眼中隐隐有些笑意:“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此人的维护之意,相当的明显,都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我将得罪阉党的诸位好友都邀到这园子来,这样一来,就是他不动我们,苏州地方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要生事,也有他顶在前途,他真不怕得罪那魏阉吗?”
“想那么多作甚!”在不远处的苏州知府寇慎,端起手中的茶碗,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他到底想做什么,等毛一鸬出来就知道了,他可是屡次想要对周兄下手,此刻他等的人终于到了,是福是祸,可不就在今日么?”
“也是!”
周顺昌笑了起来:“既然是福是祸都躲不过的话,还不如我等在这里一边畅饮,一边等这谜底揭晓,寇兄,陈兄,若是真是祸事,我等的家人,就有劳两位多多看护了!”
寇慎看着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茶碗,“酒都没有,还说什么畅饮,真是抠门得很!”
周顺昌和身边几人一愣,都相视笑了起来,只是这笑中,略略带上了那么一点点苦涩。
距离他们不到三百步的地方,有人也在发笑,和他们的笑容比起来,发笑的这几人,就不仅仅是面容苦涩,更多的是一脸的勉强。
“怎么,我为问问你苏州织造两年来的进出款项,李织造你脸色这么难看作甚,难不成怕我要吃你的好处么?还是说,你觉得我就是在这里胡说八道,根本没资格问你这个事情?”
“观风使大人这话,李公公自然是要琢磨一下的!”
坐在江晚顺身边的,是苏州巡抚毛一鸬,他脸上也在挂着笑容,不过,眼中却是有几分恼怒了。
和李实这个织造不同,他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及第,科举出身的官员,江晚这样所谓的“观风使”在他眼里,其实一钱不值,但是,当着他的面前询问李实的账目,那岂不是说,若是苏州织造任上若是有纰漏,他毛一鸬也牵涉其中了?
好吧!
他的确是牵涉其中了,但是,真正有资格来过问此事的,哪怕是那个锦衣卫千户,也比江晚这个观风使更有资格吧!
“毛大人啊!”江晚呵呵一笑,转头对他说道:“你是不知道啊,出京的时候,信王对我交代过,说江南富庶,在江南做官,哪怕是清正廉明,但是一任下来,几万两的身家还是有的,我不是说两位是贪官,我只是想知道,若是连清官都能在江南这么滋润的话,那么,若是把心一横,在江南这边大捞特捞的话,会是一个什么景象……”
“我等为天子要么牧守一方,要么巡视州府……”
“停!”江晚打断正准备慷慨激昂的毛一鸬:“毛大人,你要是打算这么说话的话,那江晚我也很只好说些假话空话套话了,和你们说这些,是没拿你们当外人,若是你们要拿我当外人,那外人就自然有外人的相待之道了!”
他将脸微微一沉:“我到江南来,是为了什么事情,毛大人或许不大清楚,但是,李织造,难道你也不清楚吗,你说,我问你这银钱的事情,到底合适不合适?”
李实点了点头,使劲的咽了下口水:“合适!”
“你看,连李织造都说了合适,毛大人反而着急了!”江晚笑了起来:“看来,毛大人没有搞清楚状况啊,要不,你们先出去说说话,回头再来……”
“那在下和毛大人先告辞了!”李实对毛一鸬使了个眼色,两人齐齐告辞。
江晚微微笑了一笑,低头端起手中的茶碗,却是连话都懒得说了,倒是身边的封万里,走了出来。
“我送两位大人出去!”
“不用麻烦封千户,我们自己出去就好!”两人笑着对封万里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封万里转过身来,看着江晚,江晚端着茶碗,正盯着不远处在树梢上窕冶跳跃的一支黄雀呆呆的出神,就好像没看见眼前的这一幕一样。
他走了回来,想要开口,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他心中,哪怕是在觉华岛的冰天雪地里,江晚都是温温和和,怎么这一到了江南,整个人都性情大变,变得如此……?
嚣张!嗯,他想了半天,觉得只能用这个词最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