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悄然,明月高悬。
屋里酒香四溢,约莫在三盏玉罗春入腹后,楚逸之便不让如鸢再饮,她也乖觉地应下,在一旁只努力地想自己夹一筷子菜尝尝。
趁隙,萧云淮又问起前几日宫中之事,这几日他虽已知晓了许多事情,但如鸢如何去窃的辟阳珠、如何谋划等他却是一应不知,有些事终归是要弄清楚,便开了口道:“对了小宫女,你那日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何以会被当做刺客,又何以伤得这样重?”
“咦?玉郎你不知吗?”如鸢微微怔住,“你不是已经知道我去窃了辟阳珠,也知道我回昭阳宫救了娴妃娘娘吗?”
她眨巴着一双流光的大眼,心间微疑,夹一筷子烧鹅好容易送进嘴里,肉质细嫩,微微泛起甜口,不过萧云淮此时说起此事倒也正好,今日醒后她心里本也还积着满腹疑思要问。
萧云淮只道:“我是说,我知你去窃了辟阳珠,不过你究竟缘何会被当成刺客,如何窃得辟阳珠,又如何救得我母妃,具体情况如何我并不知道。”
“奥......这样......”她喃喃点头,心想也是,也正好趁这时候把那夜的事说个清楚,只是一开口却还得从先头说起。
“玉郎你可还记得你来提醒告诫我常人碰不得辟阳珠,是故劝我放弃的那夜?”
萧云淮颔首,如鸢两靥倏地泛起一阵微红,“那日你虽告诫我常人碰不得辟阳珠,可也告诉了我关于天生能持得辟阳珠的血脉一事,其实我当时没有告诉你,我便是天师门的后人......”
她心有愧疚,连探向他的目光都小心翼翼,萧云淮却从始至终眉眼含笑,没有一丝责备的神情,温和地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如鸢松了口气,便又道:“原本殿下在提到天师门之前,我也以为自己此生是当真得不到辟阳珠了,然提及之后,我便想起自己及笄之年时,父亲就曾告诉过我,我们楚家祖上曾做过天师,辟阳珠曾是我楚家之物。直至三百多年前天师门掌门之子轻信他人毁了整个天师门,家传之物辟阳珠也随之落入他人手中,而后祖上为避灾祸便迁徙到了玉衡州,世世代代一直定居在边关。”
“原本父亲生前告诫过我这些事万不可让旁人知晓,当时非是我信不过玉郎你,而是玲珑殿不比钟灵阁,你已经帮过我一次了,我便不能再让你以身涉险,故而没同你告知我就是天师门后人之事,而是自己筹谋着去取了辟阳珠,玉郎你......能不能别生我气?”
她紧抿着嘴唇,仍怕萧云淮怪她有所隐瞒,可他只叹:“你啊,玲珑殿的确不比钟灵阁,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就算如此,你竟还是一意孤决地往里闯。”
萧云淮蹙着眉头,眼见如鸢如今这样子,语气里连责备都很无奈,如鸢却道:“就是因为玲珑殿非比寻常,所以才只能是我孤身一人往里闯。”跟着又亮起一双眸子宽慰他,“不过我到底还是好好的嘛,你看,生龙活虎的!”
“罢了罢了,你接着讲,后来你是怎么进去的?那玲珑殿里的机关你又是怎么破解的?”萧云淮犹无可奈何,一见如鸢笑,他便也跟着生了笑,心里万般隐忍都压了下去。
如鸢便又把自己从如何打探玲珑殿,如何到那夜乔装打扮成纪海澜进入玲珑殿,后如何破解机关取得辟阳珠,再回到昭阳宫救人后脱身,又如何被侍卫认作刺客缠斗至最后逃脱险境的所有事一一道出,萧云淮的脸色也随之愈发地晦暗不明,啜了一口酒再说不出话来。
无他,纵然那日的如鸢没有听他的劝,还是去窃了辟阳珠,但她有勇有谋,孤身一人也成功得手,听她所诉诸般细节之处更是处理得细致妥当,她本该在得手后安然无恙地回到昭阳宫,又安然无恙地在有朝一日带着她拿性命换来的东西出宫回家,可偏偏在那夜又抛却性命冲进火场救下他的母妃,出来后便再无退路,乃至被当作刺客受禁军围剿。
那夜的她是入了何等险境,萧云淮心中最是明白不过,以她当时身着夜行衣的刺客之身,不能言不能辩,若不是贺青,只怕真惹得几万禁军出动,一百个她也有死无生!
“你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处境?!”
半晌,他捏着酒杯在掌中,似要将酒杯捏碎,低低吐出一句,牙关里咬着的都是隐忍。
如鸢瞬即慌了,到底眼前人还是生了气,一眼求助地看向楚逸之,可楚逸之也是一副看她艺高人胆大的表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略微沉定心绪,萧云淮的意思她都明白,那夜从她去玲珑殿窃辟阳珠行事起的每一步,都是绝境,如何不令人担忧,可是,那可是昭阳宫啊......
她蹙着眉宇敛却眸光,也并不觉得自己委屈,只是尽力同他解释:“玉郎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可着火的是昭阳宫啊,你叫我如何能窃了辟阳珠就拍拍屁股走人......”
她无奈地苦笑,目光也垂了下去。
一见她这样子,萧云淮眼中的锋利随即化为隐忍,终究轻叹一声,如鸢悄悄看了一眼,也趁热打铁地再软了语气,眼巴巴地望着他:“殿下你是知道的,那夜火那么大,似要把天都烧着一样。当时我就想啊,那一宫里的人可都还在啊,娴妃娘娘、玉瑶姑姑,还有子洄跟采莲......那么多的人。”
所以她就想,满昭阳宫里的人,有哪一个不值得活下去?怎能她一个不在,就刚好躲过如此劫难?
“朝夕相处,我如何能不拼尽全力去救上一救?”
说罢,她到底低下了头,也不知自己这么说起不起作用,只又郁闷地多吃了一盏酒,想着淮王殿下快别生气了罢,楚逸之在一旁看着倒也没拦她。
“我......”
话至此,终于教萧云淮怔住,眼观如鸢独自沉闷地饮酒,再自责不过的样子,他清俊的眉宇倏地松散,跟着不知所措,楚逸之咂着嘴白了他一眼,用口型无声地道:你看看你,她如今还带着伤呢!随即对两边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叹。
萧云淮低垂下眸光,他哪里是真的在责怪如鸢走的每一步都没有去想过自己的处境,窃辟阳珠是为了那公子,回昭阳宫是为了救他母妃为了救昭阳宫里的人,每一桩每一件都教她抛却性命。
他只是不敢去想,她若真的没从禁军手里逃脱该是什么下场。
一瞬,未有半点犹疑,他忽地起身,俯首朝如鸢郑重拜一大礼,“本王代我母妃,代昭阳宫里所有宫人深谢你,小宫女。”头也深深拜了下去。
如鸢吓了一跳,呆呆地愣在位置上,虽然她不想萧云淮生气,但也不至于忽地不仅不生气了还朝她拜首,如此情状,何时轮到她一个小宫女来受当朝皇子如此大礼!那她前夜还受了他的救命之恩,那这还不得赶紧拜回去?
饶是如鸢慧质兰心,眼见着拂礼不成,干脆也跟着一头拜了下去,“殿下万万不可啊殿下!”
楚逸之旁观两人都极为郑重地拜着首,悠哉游哉地不停咂摸着酒,观了一会儿,道:“你两搁这儿拜堂成亲呢?”
话一出,二人顿时停了动作,纷纷侧首。
楚逸之笑了笑,只看见左右两边都是霞绯满天。
如鸢回过神来咳了咳,“殿下你实不必谢我,说来我欠你实在良多才是。”
萧云淮也顿了顿,复又坐回位置上,只是耳垂的红晕还没有消尽,却满脸认真:“你不顾性命冲进火场救下我母妃,因此不得不遁走昭阳宫被禁军围困,险些没了命,我自然要代母妃跟整个昭阳宫深谢你。”
“只要玉郎你不怪我,不生我气就好。”
片刻敛却眉梢,如鸢一扫方才尴尬,会心地笑笑,本想趁隙再吃一杯酒,被却楚逸之一眼瞪了回去。
“我生你什么气?你救了我母妃,替我护住了此生最要紧之人,我如何能去怪你?不过话说回来,那夜玲珑殿里那般复杂的玄门机关竟被你解开了,你就没想过,你若是解不开该怎么办?”
萧云淮神色虽缓和了许多,但眼底又掠过几许复杂眸光,闻如鸢方才所言,所幸那日她是解开了机关,若是没解开,以她的性子往后她必定还要再去,直至得手为止。
可玲珑殿那样的地方,像她那日那般讨巧的机会可是不多,纪海澜可不会日日都在玲珑殿修书至晚,若那夜她没得手,往后再去,只怕行事会更加艰难,后果也更难以预料。
如鸢只道:“想过,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有些事一旦开始做了,就没想过要回头。”
她仿佛漫不经心,然话音却又掷地有声,教面前二人一致怔住,相视着顿了顿,不过萧云淮很快又笑了,他倒是知道如鸢素来如此,而楚逸之捏着酒杯,却心道好一个有些事一旦开始做了,就没想过要回头,不愧是楚家的后人。
作者有话要说:楚:吃瓜群众ing~~ha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