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已经发生了如此多的事,纵使如鸢并不知晓后半截的具体情况,不过在昆玦对着她淡淡说出,他是从死人堆里找回了她的剑时,她还是不由得打从心底里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死人堆,疾风寨?
如鸢忽然万般后悔,方才就算为了壮胆,那句小王八蛋她也很不该骂出口的。
“壮士你......你的意思是......?”
她又再小心翼翼地探问,不知他说的死人堆是不是疾风寨,毕竟倘若是疾风寨的话,她今日寻遍了山头,不应该半点痕迹也没瞧见。
“没什么。”
昆玦淡淡应了一声,模棱两可,教如鸢又再语滞。
她似乎能从他淡漠的神色里看出,他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只不太明白为何,纵然是他出手料理了疾风寨那伙腌臜货,实也不必这般讳莫如深。
只是眼看着他要朝林子里走,如鸢又拉住了他:“等等!”
昆玦驻足,回过首来一脸不悦,虽什么都没说,蹙紧的眉头却已经在问她又有什么妖蛾子不对。
如鸢哭笑不得,还是同他诚恳道:“壮士你听我说,方才我一个人在这山顶时,看见林间的动静不太对劲,这林子里有东西,咱们还是不要贸然进去的好!”
“动静?”
如鸢刚谨慎地点点头,就闻他又添话:“你是说,这林子里有树吗?”教她一个白眼险些没翻到天上去。
真有你的!
“不是,我真不是说笑,这林子密得很,暗影重重杂草丛生,连路都瞧不见。方才我困在这里时就见里面似乎有动静,山间多野兽,许多是白日里蛰伏,夜里才出来觅食。”
话至此,昆玦似来了兴趣,如鸢便赶紧又趁热打铁道:“我从前在山间行夜路时,就曾遇到过狼。此间地形多为峻岭峭壁,老树虬枝,更恐有山魈出没,也就是鬼猴子,这种东西一旦沾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还是小心点好。”
她神情肃敛,目色诚恳,是真心同眼前人说明夜里山中的危险性,一双眸子在月色映照下也更为亮极。
“虎豹未必夜间出来觅食,但若遇上还能斗一斗,遇上狼群虽棘手些,宰掉头狼也能保住性命,只是若一旦遇上山魈便最不好对付。”
“这种东西长得形似鬼魅不说,齿锋爪利还性情暴虐,凶猛好斗,行动尤极为迅疾,穿林越树,极其灵敏。关键是脑子还特别灵光,跟人一样聪明,且成群结队,一只出现很快就会引来一大群,比豹子老虎都难缠,沾上了不死都得脱层皮。”
昆玦凝视着她清亮的眼睛,竟也略微点点头。
山魈的习性他倒也知道,只是忽而细思,眼前人倒是不止知晓山魈的习性,虎豹野狼说来都能直切要害,说得好像她都经历过似的。
“你知道的这么多,你以前遇到过这东西?”
他漫不经心地追问,却将如鸢忽地问住,一时话语踟蹰,“是遇到过那么一回......”
“那这么说怎么对付山魈,你应当很有经验了?”
昆玦略略挑眉,毕竟如鸢眼下正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
如鸢如何没有领会他言下之意,但听着他这话怎么有点跃跃欲试的感觉,忙挥挥手:“没经验没经验!这种事我怎么可能有经验?我之前,我......”
那桩事她本不想再提,说起来本是一桩很没面子的事。
奈何眼前人如此追问,她只能无奈地轻叹。
“我以前有一回在山里过夜时,第一次看见那种东西,还以为是鬼,吓得在山里乱跑了一个晚上。只是好在当时我并没有主动招惹那一堆鬼猴子,那群猴子受了惊后追了我一阵子似是无趣,便没再追了。”
她虽是这般说,实则那群猴子当时追了她几乎半夜,好在那群鬼东西也对她没有太大的兴趣,否则不定怎么追她追得至死方休。
昆玦听了这话若有所思,不在意她说的山魈有多可怕,反而审视地扫了她一眼:“看样子你时常在山里过夜......”
如鸢急得跺脚,“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觉得这附近或许也有那种东西,狼群捕食虽也谨慎,但不会等太久,相反山魈这种东西更喜欢暗中看着你。我虽对山魈的习性并不十分了解,但听人说这种东西实在聪敏,吃不吃人不知道,更喜欢将看中的东西视作玩物,玩弄至死。”
想到这么歹毒的东西,如鸢就心有余悸,见昆玦忽地敛却眉梢,她以为自己苦心说这么多,终于起作用了,岂料他又拂开她。
“我竟不知,这泽月山间竟还有此等野兽?委实是新鲜得紧。”
他竟兀自笑了起来,月华裁在他身后,金冠之上冷光犹在,纵然只侧过一边鬓角,也足见风流之态。
这还是如鸢从昨日到今夜头一回见他笑,可神情却如此戏谑。
“你不信我?”
如鸢微恼地咬着牙,他敛了笑后回过头来眉眼嘲讽,“只要是我想,莫说泽月山附近,就是这方圆十里几十里之内俱不会有任何飞禽走兽。”
“这是何意?”
如鸢愈发愣神,眼见他睥睨的神情半似玩笑半认真,又孤高自许懒得跟她解释,实在恼人得很。
昆玦拂了衣袖复又朝前,如鸢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像在瞧夜里的穹苍一样,月色朦胧一片。
想来是他独居山间也得喝水吃饭,只怕是这附近的野兽早被他吃光了才出此言。
如鸢想了想,大致是这个可能,毕竟照如今的推断,他的身手应当很是不错,猎山间野物于他定然亦非难事。
怪不得今日她在山间行走许久,连只野兔都不曾瞧见,想来都被他吃绝户了,可叹哪......
她瘪了瘪嘴,才思虑片刻,却见那人长身鹤立已在暗林之外。
“诶你等等我啊!”
如鸢骇然,实不知他哪门子的轻功,行路如此之快,根本没有要同她一路慢行打道回府的意思。
她慌忙地跟上,可倏忽间,他却又站得更远。
昆玦不仅行得快,如影似风,且脚下着实很稳,如鸢还在找路,他人就已经不见了。
“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下坡暗林中,一双赩炽的眼睛打着灯一样地盯着她。若非如鸢知他其实是个好看的神仙,他就这样直生生地站在暗影斑驳的树林里,亮着一双猩红眼眸,倒真像个索命的厉鬼。
“走,走!自然是要走,只是这么暗的视野,我看不清路,壮士你——”
正探路的如鸢闻声抬头,果然,下方哪里还有人影。
“你慢点等我行不行......”
她呢喃着把后半截话吐出,却只能顺着他行过的痕迹紧赶慢赶地跟上。
只是她忘了,从她昨天上山开始,这两天都一直时运不济,属于喝口凉水都塞牙的那种。正寻思着有没有什么便捷些的法子快些下山,脚下便忽地一滑。
不过是跌宕起伏一串惨叫,她踩到块儿带青苔的石头,反应不及地栽了下去,跟着身体连滚几圈直往下滑,收也收不住。
昨夜刚下过雨,密林间的雨水未干,泥土湿滑,如鸢似冰嬉般自山上滑下,身后也露出道凭她一己之力开辟出的泥泞山路。
天且还是遂人愿,说要个快些下山的法子便来个快些下山的法子,不一定方便,但至少快。
眼见迎面一笼横生的矮树枝颇为茁壮,如鸢终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矮树死死不放,树枝拖着她本就下滑的身躯险险急停,愣生生让她手里勒出几道血痕。
好在树枝坚韧扎根颇深,颠簸了两下,到底让她连滚带爬地停了下来。
就这么条小命,总算是保了下来。
她趴在地上一脸泥泞,却松了眉头,嘴角虚弱地笑笑,双手缓缓松开树枝后,应着身体的自重又向下滑了半丈,方才一脚踏在树干上止住。
她缓缓躺在坡上歇口气,只是抬起两手手臂,却见已经磨得血肉模糊,虽未伤及筋骨,但一大片伤处也是生生地疼着,还混着泥土跟沙石,直叫人觉得火辣辣地一片。
呵,罢了。
她垂下眼眸,虽然酸楚,却也没什么办法。
适才一路摔下,除却手臂这点擦伤,一连几个跟斗还撞上不少暗石,现下不仅屁股生疼,腰也快折了。
只不知那天杀的昆玦哪儿去了!
不过晃眼间,这样躺在山坡上却正好看到漫天繁星。
昨夜本也是这样漫天星斗,她却顾不得看,今夜得空来看,却又是这般光景。
罢了罢了......
如鸢又再无谓地笑了笑,将皱缩到一坨的袖子放了下来,轻拍了脸上的泥土,只能安慰自己这两天额外倒霉些罢了。
她缓缓支撑着坐起,方见浑身都是泥泞。
是真的可惜,这是她仅剩的一身衣裳了,现下弄脏了连换的都没有。
鼻尖又再涌出一股酸楚,正欲起身,却见一只苍白纤长的手伸了下来,如鸢抬首一瞧,正是那杀千刀的黑衣人。
“你......”
她微微惊异,没想到他折返了回来,却并未直接搭上他的手,只狠狠剜他一眼:“还不都是你作的孽!”
昆玦俯身看她,朗星般的眼眸中又看见了那个如昨夜那般脆弱易折的身影。
只是昨夜她脆弱易折,却始终不肯倒下,正如现下她眼底泛着涟漪,也就是不肯落下来。
昆玦半晌并不说话,月华如水披在他身上,收了适才淡漠的笑,只挂一身霁月清风,安静得像个温和的神仙。
如鸢本气恼地想再多说他两句,可看他垂着头缄默无言的样子,满头满脸的也没料到会如此,到底是没再出声。
真是孽缘啊!
昆玦没有理会她眼底藏都藏不住的哀怨,只径直俯身趴下,将她腰间水袋解下,一把钳住她的双手,如鸢愣眼。
“干什么?”
她不解,昆玦却只用眼风淡淡扫了扫,什么也没说,一把将她手臂翻过,咬开水袋,径直冲洗起手臂处的擦伤。
如鸢赶紧收了收腿,免得湿了衣裳。
凉水冲着她手臂内侧最是柔软的地方,已然红了一大片,血肉模糊间还沾着许多石渣残叶。
这水是她白日在山顶潭水里灌来的,眼下沁骨冰凉地冲洗着,头一股刺痛过后倒也舒爽。
徐徐冲了会儿,昆玦又拉近些仔细瞧瞧,信手挑出那些深深扎入她血肉中冲不掉的石子跟硬刺。
如鸢咬着牙,不知他单凭朦胧月色怎么有这么好的眼神,只是她瞧去的眼神有些发愣,虽不敢相信,但他到底总算还有点良心。
他不说话,仔细做事的样子倒是温和似仙,与他横眉冷目时实在判若两人。
不知为何如鸢忽然觉得,能瞥见他这个样子,似是有些难得。
一番功夫后,石子跟硬刺都被挑出,她原以为这样就行了,他却拉过她又再清洗了一遍。
眼见水袋将枯,顾不得是不是冲干净了,如鸢将手臂抽开,笑了道:“给我留一口,我还要喝呢。”
“方才不是还闹疼吗?”
昆玦不屑,冷哼一声。
“疼!怎么不疼啊,要不换你来试试?”
“我可没这么不中用。”
如鸢又再语滞。
“诶你等等我啊!你怎么又不等我!”
昆玦信手将水袋扔回给她,转身又走。
洞口就在前方不远处,石径逶迤,如鸢慌忙收了水袋,赶紧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回到洞中,洞内依旧宽阔敞亮,如鸢从没觉得夜里的山野这么明亮过,比她以往在山间露宿的任何一晚都温暖舒适。
原本她还想再问问他疾风寨的事,只是刚想张口,昆玦却已经上了卧榻,抬手一挥。
烛火尽灭,归于沉寂。
如鸢望着他躺下的背影,“诶,我的剑......”
作者有话要说:根据晋江最新的要求加以说明,本章乃至后续章节有关野物的情节中:食用野生动物这种行为是绝对错误的!!仅小说情节,聪明又守法的机灵鬼读者们当然不会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