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一闪,寒芒大盛,河岸之上只闻禁卫长喝,如鸢侧身躲过禁卫将领劈头而来的一刀,同时以十二分的腕力将他手腕反折,又将他挥刀的手臂紧紧锁住,足下并力一踢,便见他丢了刀后跪倒在地。
“杀!”
没曾想打头阵的禁军将领竟被一招制服,一时间围着的众人无一不是满腔怒火,空中弥散着杀伐的气息,混合着远处飘来的焦味,让人心弦倏地绷紧。眼眸交错的一瞬,寒光辉映,接连拔出的横刀只朝中间那一人袭去。
纵然已经做好准备,但赤手空拳的如鸢看见数把刀兵交错,势如破竹的一片寒光仍旧惊了她的眉眼,果真是贺青亲带的精兵,哪是什么只会三两功夫的等闲之辈,倏忽间,寒光就已到了眼前,必杀的狠厉直冲如鸢天灵。
不过电光火石,睖睁着双眼的如鸢来不及躲闪,赤手空拳就生生接了那白刃,双手紧握,虎口相抵。
一瞬间,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直往下淌,她咬着槽牙,额前已不知几回汗湿。
挥刀之人见她竟徒手接住白刃还死死硬撑,旋即便使了十二分的力道压在这砍不下去的一斩上。如鸢反应迅疾,立即握紧了刀刃不让其脱离自己的控制,同时侧身一斜,右腿猛朝那人胸口一脚蹬去。
那人被她猛地一脚蹬开一丈远,然盔甲护身却并未伤重,只在嘴角滑下一丝血,这刺客倒是好身手,眼中便愈发狠厉地起了身,复又挥刀而来。
而如鸢不待他再起身突袭,只一把反握住方才从他手里夺来的刀,正要趁这个空隙跃身跳下河道遁走,却见那方才先袭的禁军将领眼疾口快,一声怒喝:“‘他’要跳河,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其余人见状皆扑了上来。
来不及在心里啐这将领一口,只这实打实的一战的确是躲不过去了,思量不及间,先侧身躲过寒光映烁的两刀。
随后一番刀光剑影,她虽使了浑身解数欲突破重围,无奈敌我数量实在悬殊,她挡了身前就不能挡身后,顾得上脑袋却顾不了腿脚,原本还占上风的如鸢渐渐被禁卫的人数力量压制住,落了下风,面对一波波潮水涌来的攻袭,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
顷刻间,一刀挥下,她方才横扫开面前六人,又回转过来举刀而立防守身侧,方才将其踹开,面前扫开的六人复又重来,以力压顶,她刚横刀硬生生挡住,后背却被另一刀蓦地划下,在瞬息间一股皮开肉绽的生疼如洪水猛兽般瞬即席卷全身。
别说盔甲,她身上连个厚实些的皮褂子都无。
鏖战许久,这一刀得逞,军心大振,如鸢来不及去管后背的生疼,只看见一片寒光映天。她反手斩开身后之人,又有另一刀在她转身的刹那划过她的右肩,紧跟着一脚猛踢在她背上叫她险些扑倒,幸得她反应迅捷,翻转了两圈才将脚下的力卸了去,勉强撑住身形。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如鸢浑身上下已如沐鲜血,车轮鏖战,纵使铁打的罗汉也顶不住这样的阵仗。
她额上不知是痛还是累的汗水混着血水直淌进胸口,鲜血溅满了眉眼。
层层的禁军一瞬也不曾松懈,摆好了阵型步步紧逼,将她连连逼退,背上的刀伤狠抵在树干上,还来不及吃痛,一众的刀光便又围了上来架在她的孤刃上。
众人已成合围之势,其中一道寒芒直取如鸢胸膛要害,后无退路,她惟有横眉咬牙一声暴喝,挥刀甩开四面八方一圈攻袭,又一到打飞那直取的寒芒,将其踹翻在地。爆发性的一瞬叫围击的众人始料不及,也似为她气势所压倒,里外三层皆微微向后退了半丈远。
片刻停顿,方才还奋力一搏的如鸢在这间隙稍作喘息,却没想到在狠喘了几口气后,忽而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形也不禁随之晃动。
朔风猎猎,撩动她额前青丝极乱,她沉沉低着头,手里的刀刃早现了缺口,仿佛气势也逐渐消退。
如鸢眼前一阵发黑,背上那道最重的刀伤几乎让她脑子痛到麻木,她本想倚靠着树干待到眼前清明,却似将死的困兽绷尽了力气,终究吃痛地跪倒在地。
饶是如此,她仍旧拄着手中残刃,撑起一副几近破碎溃散的躯体,一口咽下嘴里满口血腥,抬首扫了众人一眼,不肯低头。
寒风呼啸而过,远方的宫殿犹红光一片,如鸢散乱落下的发丝浸着鲜血紧贴在脸上,望着那边烧得如火如荼的殿宇,却似从风中闻到一股桂花香味。
早不是秋时,昭阳宫院子里的那颗大桂花树明明已经开谢了好久,就算没谢,香味也应当飘不到这里来,忽觉双眼视线有些模糊,她嘴角却忽起了笑,未发觉自己的眼泪如暗流般一直往下淌,没想到今日一走,昭阳宫就在眼前,但昭阳宫却又那么远。
她有些无奈,山上那人是不是还在等着她归。
*
而含英殿外,今夜本不当值的禁军大统领贺青还在往这边赶,就在方才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内,他便接连闻讯昭阳宫起火,又闻在玉仙殿附近发现一刺客出没,尚且还不知是不是纵火之人。
一队人马行色匆匆,迎面而来又有人来报,“报大统领,暂时只发现刺客一人,似孤身潜入并无同伙,但刺客身手颇高,孤身牵制住了咱们四队人马,尚在鏖战。”
贺青微骇,“四队人马都没拿下?”
他自然是知自己手底下带出来的兵是个什么本事,却没想到这刺客孤身一人还能将四队人马牵制至此,尤其是第一波人来报时还道这刺客并无兵器傍身,莫非是什么江湖高手潜入了皇宫?
“让李骁卫再带两队人过去,其余人前去昭阳宫救火。”
“是。”来人得了令正要离开,但倏忽间,贺青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停滞,忽又叫住了那人:“等等!”
旁人不知他在思量什么,只见他若有所思地样子,道:“昭阳宫事态更紧,除开留守的守卫,让李骁卫带其余人全部去昭阳宫救火,赵恕、陈关,随我去捉拿刺客。”
安排妥当,身旁人唤了声得令,便随贺青继续往玉仙殿附近赶。
......
眼看合围的众人趁势上前欲将如鸢擒住,却忽闻得匆匆一阵脚步并一声:“刺客何在!”
听见熟悉的声音,一众禁卫忙回过首,果然见贺青至此,立时纷纷让开道路,“大统领来了!刺客就在此处!”
如鸢也认得这声音,她含笑间抬起头,朝那高大的人影瞥去,倒是在意料之中。
那道英武锐气的身影离她还有一丈时,便停下了脚步,他神情肃穆,目光锋锐地打量着她,一丝不落。没有他的命令,周围的人也暂时待阵。
“什么人胆敢夜闯宫闱?!”
目光流转间似是疑惑,方才来报者还说她武功高强,现下却又落到了这般模样,思虑间,贺青一声厉喝,手里已经抽出腰间佩刀。
如鸢抬首看了他一眼,此般境地她自然不能拖眼前人下水,但一瞬却想到,他既来了,自己却不能再继续拿刀用楚家剑法。
萧云淮曾说过,贺青是武痴,自幼钻研各家武学,哪门哪派的功夫路数他一看便知。虽楚家剑法如今不名于江湖,他未必晓得,但凭他武痴的性格和禁军统领的身份,倘自己一旦使出,他后续追查起来却定会抓住这条线索,再顺藤摸瓜查到她的踪迹更有可能。
瞬息间敛定思绪,如鸢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吃力地缓缓坐起身,既然如此,便只能随意出招了。
她又再深深回望了一眼远处火海之中的昭阳宫,见半晌过去,火光似是消了些,想是走水救火见了些成效。再回首,她却再压抑不住自己,撕裂了肺腑般大喝一声,冲着贺青径直挥出向死而生的一斩。
一刀寒光现,凝了如鸢残存片刻后积蓄的一身气力,她已经想到凭借这一刀近到贺青跟前,小声告诉他辟阳珠在她身上,既是提醒,也算是对萧云淮有个交代。
只是对于小神仙,心底划过一丝酸楚,她只能无声地说声抱歉。
“都让开!”贺青喝了一声,横眉冷对间,直直迎了上去。
可没等如鸢靠近他耳边说上什么,贺青来势却颇为厉害,锋芒毕露,招招直击要害地将她逼退至边缘,如鸢本已力竭,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是嘴里咬出血地在应对,踩到高台边沿时更险些跌落。她刚定稳身形,然贺青一刀破空,对准了她颈间要害,既可当场击毙又可生擒。
情急之下,她只能横刀挡住,径直转身跳下河道。
“给我拿下!”
随着贺青一声令下,如鸢几乎不能作任何喘息,再没有任何机会近他身。瞬息间愣怔,无数的禁卫已经潮水般涌来,不容她片刻的犹疑,如鸢只能在眉头紧蹙间,蓦地深吸一气,纵身跳入河中。
暗夜中的河道一片漆黑,河水冰冷刺骨,她扯掉脸上的面罩为免窒息,也无暇顾及自己一直淌着血的后背,只扔了刀,拼了命地在河水中挣扎着朝对岸游去,只是动一下便牵扯着整个后背痛彻心扉。
“追!”
身后又是贺青威严决绝的声音,一众禁军得令没有半点犹疑,跟着纷纷跳下河道,惟他一马当先径直跃身扑进河里,旁人来不及卸了盔甲也接连跳入河中。
追兵还在渡河,而岸上又来了一队携着火把的禁军,如鸢慌乱间瞥了一眼,又见贺青似乎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她又忍着痛愈发竭力地游得快了些,上了对岸后也一眼没再朝身后看,惟顺着宫墙没命地朝前跑。
可是已至此绝境,沿着宫墙又能跑到何处去?离了后宫,打陛下的清心殿开始,便处处是禁军守卫,届时,她便是插翅难飞。
鼻尖蓦地涌出一阵酸楚,如鸢惟觉脑袋也越来越沉,几乎快要看不清脚下的路,视线越发模糊不清。
她忽然想到很多事情,想到当初自己像一个小血人似的闯进昆玦洞中,想到他带她下山顶又作孽地害她从坡上摔了一路,却又朝她伸出了手,想到他与她定下血契,想到他在榻上观书的模样,想到自己被困山沟以为会死在山魈手上时,他忽然出现......
许多许多,尤其那双赩炽的眼睛,一股脑儿地涌现在眼前。
仓惶逃窜半里,身后追兵杀声不断,正当她想着自己今日便要死在此处了罢,却不知何处的树丛后忽地窜出一黑衣人,将她往旁边猛地一拉,“姑娘跟我走!”
心头猛地一惊,如鸢骤然清醒,不及反应便被此人瞬息捂住嘴,在她耳边道:“嘘!我是淮王殿下的人!”
黑衣人带她躲在树丛掩映下的一个墙洞里,同时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此时贺青带领一群禁军追上,从如鸢二人面前迅速掠过,并未发现她二人。
“此地不宜久留,殿下已安排了车马在偏门等候,姑娘且速速与我前去!走!”
待禁军稍稍走远,那黑衣人拉起如鸢便走。可如鸢一把拂开他却先暂停了脚步,扶着墙强撑了一口气盯着他警觉地问道:“你是何人?”
非是她要在这等紧急关头犹豫,而是此人来得极为突然,虽道他是淮王的人,可淮王分明并不知她今夜会去窃辟阳珠。
“如鸢姑娘!莫要再迟疑了,现下解释实在来不及了,你且先随我逃出去才好!届时你要问什么,都有答案。”
那黑衣人万般急切间,恨不得跺脚,如鸢见他竟一口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微怔了怔,她在宫中这么久,真名向来只有萧云淮知道,应当没有问题,跟着便点点头,跟在了他的身后。
二人沿墙根趴下朝反方向迅速行至偏门,果然见大门虚掩,守候的人见他二人来了立即开了一人宽度,如鸢随着黑衣人侧身而过,紧跟着侧门迅速关闭。
正如黑衣人所言,门口马车已经备好,如鸢刚上了马车,马车便立即出发使入巷中,而那黑衣人却一个飞身遁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我们这是去哪儿?方才那人呢?”
如鸢坐在马车中却不见那黑衣人也上车,撩了车帷后却见车外哪里还有人影,便回过头强忍住伤痛问着车上坐着的另一个戴着面罩的人。
“楚姑娘不必担心,眼下先迅速离开皇宫附近最要紧,你伤势这样重,自然先去见医者医治,请姑娘稍作休息。”
对坐之人答得不紧不慢,如鸢虽看不见他的脸,但听此言想是萧云淮已经安排妥当,一瞬便稍稍放松了些,也因她实在撑不住了,浑身似要散架,背上劈下一刀,恍惚中记得好像还挨了猛地一踢,似震伤了她脏腑,现下胸中痛得浑噩,双眼也几乎睁得开。她看着对面那人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蒙着面也看不清模样,直觉中似乎有股熟悉之感,还来不及多想便重重倒在一旁。
漫漫长夜,皇宫内烛天的火光渐渐熄灭,马车远去,一切又归于平静。
万籁俱寂。
作者有话要说:啊 又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