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哐”地一声重重关闭,如鸢深吸了口气,回过头来脸上便似得了大赦般笑意盎然。
那一颗提到嗓子眼里的心总算是落回胸腔,却又不禁豪迈道,她楚如鸢果然是干大事的人。
原本生怕出什么岔子,好在一切顺利,如鸢望着正殿上“玲珑殿”三个大字,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之前夜探钟灵阁,有萧云淮跟贺青的帮忙,那个时候自己心里总归是兜着底的,这回却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手谋划,方才步步踏近,迎着那刘姓将领的目光,她看上去不动声色,实则脊背上的冷汗都浸湿了衣裳。
她本也不是那等胆小的人,怪只怪,辟阳珠一物于她太过重要,有了十分的顾虑便有了十分的紧张。
而眼前这座碧瓦朱墙的宫殿与别的殿宇看起来也并无什么二致,只是纵然只立在门口,如鸢也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股寒凉之意,想来辟阳珠的确是在其中无疑了。
她小心地入了殿内又将门反手关上,只见殿内四处都是书架,居中处有一排供史官用的桌案。架上一本本典籍书册摆放整齐,如鸢随手翻了几本,才发现这玲珑阁里存放的根本不止天枢的皇族秘事,连着其他南月、高秦、苏夷异域等四海五洲的史料秘闻都有,怪不得要用这样大一座宫殿来存放。
纵然只是略略扫了几眼,如鸢也发觉那一本本皇族秘辛看起来着实吸引人眼球,譬如当朝的南月皇帝其实喜欢的是自己的小姑子,高秦的三皇子身高不足五尺,至今娶不到妻,而前朝的苏夷大汗一口气娶了八个妻,结果没出三月就力竭而亡......这实在是看得她目瞪口呆,又忍俊不禁。
若不是为了辟阳珠,依着她好奇的性子,定要将这玲珑阁翻个底朝天,把这些四海五洲无论哪个国家的皇族秘辛都好好看上一遍,回去再慢慢讲给昆玦听。
不过眼下的头等大事自然还是取辟阳珠,如鸢也不敢耽搁,想来那样的不凡之物定不会堂而皇之地摆在外面,想起萧云淮说过的玲珑殿的暗阁,却是不知那暗阁又在何处。
她四处扫了扫,此处殿内且到处都是些陈列典籍的书架,构造简单,也看不出个门道,便越过重重帘幕一路往里走。走到内堂最里处,只见一扇偌大的素绢织锦屏风立在眼前,屏风上织就的正是整座元安城的繁华景象,一丝一线极其精细繁复,既恢弘大气,又活灵活现,且这扇屏风足足盖了一面墙那么大,才容下了整个元安的万千繁华,不知耗费织就之人多少心血,隐约中还有龙影翔于其中。
“诶不对,这龙好像不是屏风里的......”
如鸢望着屏风里那两条若隐若现的飞龙,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细细看过后,才发觉那腾游的龙影好像并不是屏风里的,似乎来源于屏风后面。
她忙探首越过屏风一瞧,果然见一面雕刻着双龙戏珠的石门跃然眼前。只因此处光线晦暗不明,她方才瞧着屏风里隐隐有龙时,还以为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手法绣上去的,却不想是屏面背后藏着的一扇雕龙的石门。
石门上一双腾飞的云龙栩栩如生,一上一下,龙身飞舞,龙须几乎跃出了石门,两只龙首皆朝向中间一颗硕大的玲珑白玉珠,双龙戏珠,怒目生威。
如鸢定了定心神,想来这就是萧云淮所说的暗阁了。
站在暗阁门前,只觉寒气更胜方才,辟阳珠也定在里面。不过萧云淮也说过暗阁以玄门机关设置闭门,看来要想打开此门还得先找到机关。
她细细打量着石门四处摸了摸,石门上双龙戏珠的雕刻很是常见,宫中不少地方都有,眼前这个看上去除了额外精雕细刻外并无甚特别,摸了半天也没什么变化,若说哪里最可能是机关......她不由得把视线移到了最中间。
略略比了比,浑然天成的玉珠足有如鸢两个拳头并在一起那么大,若是能完整的抠下来,倒是能值不少钱。想到这儿,她不禁咧嘴笑了笑,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仔细看去,玉珠同石门边缘衔接之处似有些凹槽,她便试着按了一下玉珠,却见那玉珠立即向门内凹陷下去,旋即听见机关转动的声音。
如鸢只见那玉珠凹下去后径直翻转了一面过来,而推动上来的另一面竟是是一玉面圆盘,看来是将玉珠的另一半刻成了此圆盘。圆盘上刻着些杂乱的符号,凸起处跟凹槽处横断交错,而她定睛一看,没料到的是,这圆盘上刻的却是一副先天混元八卦图。
所谓先天混元八卦,便是易有太极是生两仪的自然之数而成的卦图,卦数为乾天、坤地、兑泽、离火、震雷、巽风、坎水、艮山,乾坤定南北,坎离定东西。
眼前的玉珠圆盘内里中空,围绕着中间一微型的太极两仪为轴,能见各个被拆开的单卦以镂空支架相连,被圈在固定的轨道里,面上的卦象雕刻成凸起,卦象后的支架极为灵活地固定在圆盘内,可随意转动。这副玉石八卦的做工设计极为精巧细腻,无数卦象皆容纳于一方圆盘内,如鸢不知这是何人所作,但这样的工艺跟心思,当真是惊为天人。
想来这便是开门的机关,但瞬息间,她却又发现圆盘上的卦象乍看之下是一幅混元八卦,实则卦象上的单卦却并非正确的卦象,中间太极上的阴阳眼也只是个孔,没有阴眼阳眼在上面。而上下左右四处似又分成了四个区域,皆是一幅缩小的八卦图,每道圆轨中的卦象各有四处是一轮太极两仪,似乎不仅仅得把整个圆盘上的八卦归位,还得把中间小卦图上的卦象也归位才行。
如此,如鸢稍加试了试,幼时父亲曾教过她分辨八卦阵图,先天混元八卦中乾为天,纯阳,坤为地,纯阴,其他六卦不一而足,讲究的就是阴阳相对。
阳自左边转,阴自右边转,她在圆盘上试着以此规律先将上北的小八卦拨正,而圆盘上的卦象稍加移位,便听得门内的机关也随之转动。
她略略欣喜,不消片刻,上北的小八卦归正,但整体一看,却发现整个卦面上的大八卦又乱了,再看其余三各方向的卦象也不能再拨至正确的位置,若要再动,那么已经拨好的上北八卦便又恢复原样。
如鸢实在没想到,这玉盘内里的机关着实比自己想的还要复杂许多,照这状况看来,只怕是要将整个圆盘的大卦图归位的同时,还得将卦内上下左右四个方位的小卦图悉数同时归位。
如此丧心病狂的机关设计,她不禁咬紧后槽牙狠剜了其一眼,就是再上等的玉珠,此刻在她眼里,也恨不得能将其抠出来当场砸个稀巴烂。
不过到底还是得取到辟阳珠,如鸢也只忿忿了片刻,便敛定心绪。纵观整个圆盘,混元八卦乾天正南在上、坤地正北在下,坎水正西,离火正东,既要同时归位,那么不如同时转动,同时还得控制住其他几个离散错位的偏位卦象。她揩了揩手心里的汗,并了两手十指按在卦象上一点一点小心地移动。
十指相通,又要同时移动,多一点不可,少一点不行,这力道的控制着实要把控机关之人超乎寻常的精准目力与腕力,不过片刻,如鸢额上便渗出一层大汗。指尖小心转动之际,她更是目光灼灼一寸也不敢移,紧紧盯着整个玉盘卦面变化的同时,又在心里推算着每动一下,其他三个小八卦的卦象又将如何,整个大八卦的卦象是否归位。
少顷,好一番转动之后,但见她十指关节皆颤,手背青筋凸起,终见乾坤归位。
蓦然间“咔”地一声,似机关严丝整合,卦阵形定,圆盘内机关推动,两颗琉璃珠由内而外被推出,正好嵌在圆盘中间的两仪阴阳眼上。如此,整个混元八卦便悉数归位,紧接着玉珠又转动回了另一面,凹陷进了石门,而整扇石门便从中间一分为二,向两边墙壁内侧退去,如鸢惊喜不已终才松了手,一步踏入内里。
只见偌大的暗阁内竟以四颗较小的月华宝珠陈在角落,用以照明,旁的再无他物,惟有正中间横陈一方石台。石台上置着一颗状似琉璃的透明珠子,内里隐隐散发出幽幽的窃蓝光辉,如同冻了万年的寒冰在燃烧。
如鸢惊看着那珠子,怔了怔。
眼前之物,若不是内里散发着幽冥般的蓝光,其外观看上去与普通琉璃珠子当真无异,甚至都算不上宝珠,但那股阴冷彻骨的寒意却很是实在。
她缓缓走近,自己费尽心机心心念念的东西就在眼前,但一瞬间却又觉得那么不真实,这世间竟真有能散发寒气的宝珠,且足以蔽日遮天?
如鸢决心先伸手触碰着试试,不想方才抬手伸近,就愈发感受到其中散发出来的彻骨寒意,竟让她浑身都随之冷颤,这种寒意不似雪虐风饕,也不似天寒地冻,反倒似寒从骨中生,惟冻骨凝髓,仿佛整个人跌落进极寒之地,教她后脊都凝成一片,恨不能架起炭火炙烤其身。
想起此前萧云淮说过的话,阴毒附体,冻骨凝髓,当真不是说说而已。
片刻,原本如鸢以为自己应当是能拿这珠子的,毕竟自己是楚家血脉,天师后人,这一点在萧云淮口中也得到过印证。可眼下她的指尖越靠越近,直至最后同辟阳珠不过毫厘,寒凉的感觉的却已经侵入心底,像是心脏的跳动都慢了几分,仿佛整个人快被冻住。
指尖感受到的极端寒意让人不禁变得有些不确定,为何现在她还未碰到辟阳珠,就已经有一股冰封般窒息的感觉,便连呼吸也难。晃眼间,她竟看见自己的呼吸在空中化为白烟,仅仅是这片刻的犹疑,整个五指几乎快无法动弹。
蓦地恍惚,难道真的会在碰到辟阳珠的瞬间,冻骨凝髓,倏忽而亡?
如此强烈的异状让如鸢不得不迟疑,辟阳珠蓝光依旧,寒意也未曾因她的靠近而消退半点,莫非楚家的血脉并无作用?
顿了顿,她蓦地收回了手,眼前的宝珠此时此刻似暗夜中睁开了一只窃蓝的眼眸一样,无声幽静地盯着她,而如鸢同样回望,虽迟疑,却也并未退却。
她呵了口热气,搓了搓手,管它是凉是暖,总归这东西她今日非拿不可,若是就此呜呼殒命,大不了做了鬼再去找昆玦那尊神仙偿命。
思毕,如鸢心一横,活动了指尖,一把便握住辟阳珠。
她闭上眼睛预备着顷刻间的冻骨凝髓,倏忽而亡,然一呼一吸,一呼一吸,过了半晌,她好像还在呼吸。
好似......并没有什么事发生?
迷蒙间睁了眼,才见手中那颗琉璃一样的珠子依旧发着寒冰般的蓝光,但那股透心彻骨的寒意却半分也没有了,在她温热的掌心消匿无踪。
她似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浑身几似淋雨湿透了冷汗,看来身为天师门的楚家血脉的确能天生持得此物,既已得手,自要立马赶回昭阳宫去。如鸢将辟阳珠放入锦囊揣入怀中,却见石台上放置辟阳珠的一旁还有一方形的空槽,看大小,倒是可以放本书进去。
眼下管不了那许多,她赶紧出了暗阁,待石门复位后理了理仪容衣袖,从袖中摸索出一块纪海澜的环佩系在腰间,便朝玲珑殿外走去。
这回倒是比来时更顺利,守卫的刘统领见她寻回了玉佩,笑着招呼了一句,便由她离开。
出了外围宫墙,随着那一记大门的关闭,如鸢的内心也终于尘埃落定。
越过拐角,又再翻身下了河道,那一记手刀的力道着实到位,掩在树后面的纪海澜还未醒。换回衣服后,如鸢便把他驮到了树下靠着,那记光滑的鹅卵石还在他脚下,眼看他额前已经起了个青包,如鸢只能在心里不好意思地道了声抱歉,跟着先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