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日过去,不过方才清晨,如鸢便已趴在云鹤楼高处的栏杆上,见今日天色阴沉,青云欲雨,日头不似前几日那般好,薄烟飘渺,倒衬得偌大的元安城朦胧一片。
若到明日,她在云鹤楼住的便有十日了,入宫之事犹未有消息,这两日孟姝烟都忙得脚不沾地,如鸢自也不好再扰她,只是不知今日又待如何。
如鸢且每日都在问自己,不知山上那人怎样了。
她方才出神,这边就忽听得身后有柔婉清丽的声音唤她,“楚姑娘!”
如鸢收敛眉眼,忙转过身,未等她回应。只听得孟姝烟似有些着急,又疾疾连唤了两声。才见她一脸的着急,眉间却又难捺欢喜,匆匆到如鸢跟前。
如鸢还不曾见她如此着急的模样,连端庄仪态也顾不得了,忙道:“怎么了姝烟姑娘?”
孟姝烟并未立马答话,纵然她来时已经把周遭的人都遣了开,但还是凑到如鸢耳朵跟前,才悄声道:“入宫之事有消息了!”
“当真?!”
如鸢闻言一刹惊圆了眼眸,本该喜上眉梢,但又生怕这不是真的,一时间捏了捏自己,竭力按捺住心中激动。
“姑娘莫急,且先坐下我慢慢说与你听!”
兹事体大,孟姝烟犹小心翼翼地拉她进了房里。
待关好门窗,二人坐定,孟姝烟方才道:“想这两日我忙得连轴转,姑娘连我人影也摸不到,心里定当也等急了。”
她笑了笑,一瞬见如鸢脸红赧然,“也不是,我知道此事殊为不易,我......”
孟姝烟只是打趣罢了,不必如鸢解释什么,“我不过是逗逗楚姑娘你罢了。”转瞬又正色道:“入宫的事这两日我已经打探好了,新进宫的宫女已经选好,明日卯时入宫,姑娘所求之事明日便可达成!虽然时间紧凑,好在姝烟有些门路,已将此事安排妥当。明日一早天亮之前便会有人来接姑娘自皇宫偏门入宫,还请姑娘做好准备。”
“姝烟姑娘你拍拍我,我不是还没梦醒吧?”
好事来得突然,如鸢实在难以置信,拉着孟姝烟直要往她脸上拍一拍。
她这样子着实又好笑又可爱,孟姝烟点了点她,蹙眉嗔道:“你这傻姑娘,自然是真的,这样大的事,我诓你做什么?这可不是梦!”
“太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此事终于能成,如鸢在此谢过姝烟姑娘大恩大德!”
眼见眼前人同自己再三确认,如鸢终于捺不住心中欢喜,当即就起身朝孟姝烟深谢一礼。
“好了好了,楚姑娘不必客气,不过有些事我还得跟你交代清楚。”
而孟姝烟话锋一转,暂且压下她,“宫里不比宫外,许多事都是不同的。”
她神情一瞬肃敛,如鸢立马点点头,便闻孟姝烟接着细道:“明日入宫,姑娘随身佩剑并不能带入宫内,随身事物也都会先查验一遍。且姝烟能力有限,只能将姑娘送进宫去,到时姑娘会被分到哪个宫里,姝烟不能左右,入了宫后,姝烟便全然帮不到姑娘你了。而宫内与宫外消息并不相通,进了宫后便只姑娘你一人了,一切得靠姑娘你自己,还望你在宫中多加小心!”
孟姝烟叮嘱得额外仔细,行事说话滴水不漏,如鸢感激得紧,恍惚中连连点头,“我明白,佩剑自然是不能带进去的,无妨。”
反正那佩剑本就是她在柳乔镇上随手买的一把,只为傍身,她带着走了这一路已是足够。
“另外,姑娘所寻之物既是珍贵药材,应当在太医院内,但深宫重阙,姝烟也不知太医院在宫里哪个方位,后面的事便只能看姑娘造化了。姝烟还望姑娘谨慎行事,万无一失才好!”
话至此,虽是替如鸢解决了一桩大事,孟姝烟也难掩眼中忧虑,如鸢不愿她因自己挂怀,犹一脸轻松地笑笑,“别担心,姝烟姑娘所言,如鸢自当铭记!我从来一心只求那一味药材能够救得我家大哥,姑娘说的我都会记住,入宫之后必定万分小心!”
彷佛明日她要进的不是皇宫,只是旁的什么寻常地方。
孟姝烟心里纵然犹放心不下,却也没办法,只得点点头,又空出时间让如鸢今日好好收拾收拾,以做准备,不多时她便也离了去。
而孟姝烟一走,如鸢关上房门,却似做梦一般地先靠在门前好一会儿子,最后冲到雕花铜镜前,稍稍用力地拍了拍自己脸蛋,果真微微吃痛,方才眉眼俱开地笑着,这不是幻觉。
终于,离她所求之事,只一步之遥了。
凡人所能见者,皆愿他也能见。
这一句,她从来都没忘。
临风坐于窗前,一刹天地开阔,且今日入夜还要与沈清寒见此前约好的一面,想着此间消息倒是可以说与他一听。
再待往后用不了多久,想来所求之事便能成了,到时候回了泽月山,还得去同昆玦那尊神仙讨要些银两还与人家,还有先前欠赵庭芝的银子,这些如鸢倒是没忘。毕竟现如今她是昆玦座下一等女使,费心费力伺候他许久,要些工钱也不过分。
如此想着,如鸢趴在窗前,脸上又挂满了笑意,远眺骊川江上江阔潮平,便如她此间心绪。
接下来只肖准备准备明日入宫之事,待到日暮再与沈清寒见面,至此,心之所向终是渐入佳境。
*
花影暗移,一日瞧着快要过去,暮色渐起。
如鸢犹在楼阁上高坐,自上午孟姝烟知会了她入宫的好消息后,说是要收拾好准备入宫,不过她身无长物,却也没什么好料理的,只把佩剑留在了此处。银两且要随身带着,虽是入宫去,不过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有钱才好办事。
只是眼下她懒懒散散地在栏杆上趴好一会儿了,身后的案几上早已摆好了酒菜,眼看着暮色渐浓,如鸢手里还握着一把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时已入夜,她还等着沈清寒前来赴会,只是等到现在,犹不见人影。
“沈公子还没有来吗?”
正叹一气,便见孟姝烟又着人端了两道菜来,一边让人将菜放好,一边又问了如鸢道。
“许是在来的路上了,再等等吧。”
如鸢笑了笑,三日前同沈清寒说好的事情,他应当不是那等不守信之人。回首看着孟姝烟又端来两道可口的菜肴,正要问她这是什么,却见芸绣忽而匆匆从楼下上来。
“楚姑娘,楼下有人找你,说是他家公子遣他来的。”
三两步近身,芸绣传了话,如鸢顿了顿,一闻是他家公子让来的,心间瞬即知晓了是何人,便同芸绣道:“那人呢?在楼下吗?”
“就在楼下候着,烦我来通报,只道他家公子是姑娘的朋友,奴婢便先让他进来了。”
“既是有事,那便劳烦芸绣姑娘叫他上来吧。”
如鸢同芸绣点点头,跟着同孟姝烟互看了看,孟姝烟也明白了是何人。
片刻,芸绣便领了那人前来,孔武有力的身形锐气地往前一站,手里且还提着一方用锦帕包好的食盒。不出如鸢所料,果然是沈清寒身边那个唤作长烨的随从,只是单他一个来了,其后并不见沈清寒的身影。
“奉我家公子之命,前来将栗子糕交与楚姑娘。”
来人也不多言,径直将精心包好的食盒双手奉上,芸绣小心地接过盒子交与如鸢。
如鸢接过,倒是沉甸甸的一盒,很有分量。
“二郎他怎么没来,可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吗?”
她抱着食盒问到长烨,惟见长烨秉手一礼,抱了愧色道:“我家公子说,今日与姑娘相约却因故不能前来,只能奉上约定的栗子糕以表歉意。昨日我家公子接到家中书信,因家中有急事,事发突然,不得不回老家一趟,此番一去恐耽搁甚久,不知何时才归。临行前惟吩咐小人将我家老夫人所做的点心带给姑娘,此去归期不定,只道与姑娘待到他日有缘再见。”
“这......”
话罢,如鸢跟孟姝烟都愣了愣。
虽在见到只是长烨只身前来时,如鸢也想到沈清寒恐因有事不能来,不想却是这样一番缘故。
她微微蹙起眉头,脸上神色也见暗了些,孟姝烟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如鸢自下午便开始等着了。
只是如鸢很快又沉了口气,原本她努了努嘴想再问些什么,但也知人家家事不好多问,长烨身为沈清寒的亲随,自也不好同外人说起,便对眼前人道:“罢了,替我多谢你家公子,你且回吧。”
事至此,唤作长烨的随从收了礼便朝如鸢一点头,跟着便走了。
一霎落寞,徒留如鸢提着食盒立在原地,却不知如何是好。
孟姝烟见事已至此,只拍了拍她,宽慰着道:“楚姑娘莫伤心,想来是沈公子家中确有急事,走得也急,往后总有机会再见的。”
如鸢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却不是她想的那样,“姝烟姑娘你误会了,我倒不是伤心,只是......只是沈公子曾在我身无分文时相助于我,为人极其仗义,是我来元安以来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我只是想着眼看自己明日便要入宫,待事成之后又得立马赶回家中,以解我大哥病情,然沈公子这一去却不知何时才归,只恐自己在走之前同他也未必见得上面了。”
这般说来,颇有些世事无常、因缘际会之意。
如鸢叹了口气,她之落寞之意便在于此了。
“既是相识,便是缘分,相聚也好,离别也罢,总是无常,姑娘不如静待时日,他日必会有缘再见。”
孟姝烟且又再宽慰了她,盈盈一笑。
如鸢也知世事便是如此,事已至此,倒没有别的办法,不如暂且搁下好好吃一餐饭,总归她行走江湖如此久了,聚少离多,一面之缘才是常态。
只是到底想着难得同沈清寒这样的人相识,人又好,又投缘,往后带着小神仙下了山,还能到元安来同他认识认识,多个朋友聚在一块儿多热闹。
定了定心神,她脸上很快又挂了笑,往后她要带昆玦下山来认识的不止沈清寒一个,还有眼前的孟姝烟。
“姝烟姑娘说的是,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日后有缘再聚首便是。”
如鸢豁达地笑了笑,眉宇又见明朗,“既如此,这顿好酒好菜就咱们俩吃,姝烟姑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