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暝酒旗斜,弦月似弓藏。
虽中途被云儿那个小不点儿拉走了,叫如鸢没吃上两口饭菜,然不待酒足饭饱,她也迫不及待地拉着昆玦去街上闲逛。
听李云香说今日的夜市至晚方休,叫她二人只管尽了兴后再慢慢回去。瞧着大街小巷俱是灯火通明,如鸢也是许久没有过过这样热闹的节日了,算到如今已有两年。
此前她一年到头每逢佳节总觉清净孤寂,而今同昆玦在一起,倒安心了不少。一想到待会儿备好的东西,心里也忍不住怦怦,时不时地瞥上这神仙两眼,不只他待会儿看了会作何反应。
一路上昆玦跟在她身边,自出了客栈后便又恢复了他素来那副目下无尘的模样,眉宇间也蓄起惯常的清傲。
默然一路,他也不说话,如鸢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便一边瞧着各色新鲜玩意儿一边起了话头,道:“想必公子也看出来今日很是热闹,之前没有跟公子你说,其实今日是七月初七乞巧佳节,不知你可知晓?”
她小心探问,然身旁的人只在走马观花之际,忽道:“你不同我说,我如何知晓?”
如鸢尚且不知方才客栈里发生的事,想着也是自己的错,便笑了笑,“是我的不是,公子莫怪。你瞧,咱们天枢的乞巧节一向都是很热闹的,虽更重于女儿家的乞巧、赛巧,不过灯会啊夜市啊这些都是有的,且因这日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情投意合的姑娘跟公子也会交换信物互诉心意。”
寥寥释了几句,却见昆玦默不作声,她便又接话:“前几日下山我就看这街上开始布置,在山上待久了也不知世间岁月,问过了云香姐才知,原已是七月初七。当时便想着你一个人在山上待得更久,便一定要带你来看看,瞧瞧这人间烟火市井之气,繁华热闹。”
末了又添一句:“纵公子你超然物外,这世间却还是有地方值得你一瞧。”
路旁的花灯浮光掠影,如鸢瞧着一排排花灯交错,眉眼浮上微浅笑意。
虽说昆玦犹未答话,但他终是跟着她来了。
“我呀,虽说提前准备了两日,但实则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就是带你随便看看,如若你能有丁点开心,那便最好不过了。”
她忽而停下脚步侧过头来,眉眼生辉,昆玦微微愣神,一排排交相辉映的花灯里他似乎只瞧见了她的眼睛。
一瞬,原本浮在嘴边呼之欲出的话,不知为何,忽地散了去。他本是想问上一问,除了今日是七月初七,她可还有旁的什么不曾叫他知晓。
凝眸间,他依旧不动声色,如鸢的神情也依旧赤诚坦然。
或许从前,她真的在哪里见过自己吧。
他撇了撇嘴,没有说什么,只是收回目光,神情却温和了几分。
“好了,咱们走吧!”
见他只是呆看着自己,一直默不作声,如鸢心里打鼓,也不知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知到现下他到底适不适应这俗世。不过想着他若不快意,只怕早拂袖而去了,不至于又跟着自己走马观花地行了一路,纵然他现在尚未得兴致也不要紧,反正路还长,后面的东西且还多着呢,总有法子能让他笑上一笑。
从灯火阑珊到街市通明,两人一路走着,倒是颇揽了些注目的眼光,自然这般动静倒不是因为如鸢。
如鸢自不奇怪,谁叫这尊神仙生得的确是一副一眼惊鸿的好样貌,连有些过路的少年也是对他一番称叹,叹自己怎没生得那样的好样貌,只有些本是来相会意中人的姑娘竟也对昆玦看呆了眼,实在教如鸢唏嘘得紧。
可怜昆玦在她身旁就显不出她的英姿飒爽了,实在令人扼腕。
为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她又赶紧将他拉了开,到一花灯摊前。
“你看这个!现在的花灯做得真是精致,什么样的都有!”
如鸢轻触着一排排花灯,挂满了灯架,莲花间游鱼,祥云里潜龙,各色的花样无一重复,真真好看。
眼见来了客,摊前一慈眉善目的老伯忙笑脸相迎,细道:“公子真是好眼识!咱家这号张记花灯已是百年的老字号了,祖上起便是做些编织手工的玩意儿起家。你看这金鱼、莲花,都是老朽我一点一点做出形状,又一笔一笔勾勒而出,栩栩如生!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各家的姑娘小姐们都很喜欢,公子可要挑上一盏送人?”
如鸢瞧了连连点头,指着一盏鲤鱼戏莲的花灯望向昆玦,“这个怎么样?”
昆玦不屑地疑声,“你只当自己还是如同云儿一般的小孩子吗?”
“这个呢?”如鸢便又指着一盏绿叶红果的桃灯与他瞧。
“桃红柳绿的,俗气。”
“那这个呢?”
她耐着性子又指了一盏做工繁复看起来颇为精致出尘的凤凰,他还是淡淡一扫。
“如此繁复,招人。”
“那......”如鸢指了一圈,指尖却不知该落于何处,只得侧过头来气呼呼地望着他,“你是诚心不想让我买吧?”
哪知昆玦却似事外人一样瘪瘪嘴,“我可没说,分明是你拉我来挑灯,你喜欢哪个,挑哪个便是了。”
原是想看看他喜欢何样的花灯,却没想到这人狡猾得很,反过来搪塞自己,如鸢暗暗咬了牙,懒得再理他。瞧了一圈灯架,最终一抹桔红叫她眼前一亮。
“那便要这只小金鱼吧。”她伸手指了指,卖灯的老伯立时笑呵呵地取下递到她手中,教她便似个小孩似的对着昆玦盈盈笑笑,“你看这只桔红色的金鱼灯的是不是鲜亮可爱得紧?”
如鸢提灯在手中有些雀跃,不是她没见识过这样的好东西,是从前边关虽也有花灯,但都只是做个大概的样子,不如这些精致。而后来自打离了边关,她也再不曾去看过这些意味着人间繁华的东西了。
“尚可。”昆玦犹然目色淡淡,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扫了扫,不知怎一只花灯就把她哄住了,说完转身就走。
“诶你等等我啊!”
奈何他不得,如鸢忙同卖灯的老伯付了钱,转身便追了上去,收了钱的老伯也不忘笑呵呵地道了声谢,又唤着二位公子慢些。
而后一路上,如鸢便这样提着一只可爱得紧的桔红金鱼带着昆玦继续走马观花瞧新鲜,观人赛巧又去看人投壶,见做糖人的技惊四座,惊叹之余直叫着人家照着昆玦的样子做一个好买来送他,被昆玦无情拒绝后,还来不及伤心便又去瞧别的新鲜,一路上昆玦任她四处游走,倒似个护卫似的一直跟在她身后。
“诶公子你看!前面有猜灯谜的,咱们去瞧瞧吧!”
二人行到一处灯火辉映的酒楼,便见着酒楼前人头攒动。如鸢遥遥一眼,瞧那酒楼里宾客满座极是热闹,装饰得也颇为雅致与别家不同,名字更是风雅,唤做“仙客来”。
如此气派的酒楼,想来是一方富绅所有。
人群熙攘,她身形单薄挤不进去,只得在水泄不通的人群后面踮着脚往里瞧,才见原是酒楼掌柜为趁着节日招揽人气,架了好一片花灯正要办场猜灯会。
一列列串好的花灯整整齐齐地挂在仙客来门前,淡黄的四棱方灯上三面绘以花鸟鱼虫,余一面则用深色些的澄纸覆了谜面,两个小厮正朝花灯下搬着一坛坛好酒。
不过片刻,待酒坛搬完,便见酒楼里出来一模样富态精明的中年男子,身后还随着名婢女。男子扫了一眼自家门前围得水泄不通的状况很是满意,笑着对一旁的小厮点点头,便听得一声锣鼓惊响。
“来来来,走过路过的各位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啦!今日我们仙客来——也就是本镇最大的酒楼,要趁着乞巧佳节在咱们柳乔镇上举办一场最大的灯会。我们仙客来的掌柜也就是赵庭芝赵公子,不惜以千金置得一只云凤鎏金如意簪跟一块祥云纹月羊脂玉佩做这猜灯会的头奖,大家且看!这两样东西可各值千金,各位看官走过路过可千万莫要错过!”
说话的正是这仙客来的管账先生,说完便示意身后的婢女将盛着的彩头打开,一众人应声瞧去,便见婢女轻轻打开盘中盛着的描金紫檀盒,露出其中宝物,只一眼,便教人惊叹不已。
一看到有宝物,如鸢也睁大了眼睛鼓着劲地去瞧,昆玦见她这样子倒是比平素伺候他还认真。
只见那云凤鎏金如意簪上一金丝凤凰乘着祥云凌空翱翔,凤喙里携一颗殷红的血珊瑚珠子,一尾一羽精雕细刻,栩栩如生,便连簪柄都通体刻着繁复如意纹,不仅华贵,意头更是极好。
而那祥云纹月的羊脂玉佩虽不比如意簪来得工艺繁复,但上好的羊脂玉温润纯净,光洁无瑕,本就不需过分雕琢,只如一块纯净的羊脂,上雕一轮圆月悬于祥云之上,式样简洁却大气得很,同样是寓意甚佳。
这两样宝物一出,当真是不论哪样都足以物值千金,莫说周遭围观的众人看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连如鸢都看得眼热,不禁叹一声:“啧啧,真是好东西。”
却见昆玦不屑地扫了她一眼,“这也算好?”
如鸢瞧他的确是看都没怎么看那两样彩头,想来是这样的好物件犹然入不了他的眼,便扫了扫他腰间惯常佩戴的那枚鸾凤镜佩,咂嘴道:“公子你锦衣玉食见惯了顶好顶好的东西,懂得其中的门道,便是这样好的也犹嫌不够。不过于我这样一穷二白吃惯了苦的人而言,这彩头已是极好的了!”
“这样的东西便算好,你有了我还嫌不够?”
似想也没想,昆玦只脱口一句,眉梢忽地扬起,一脸认真。
如鸢撇嘴,先是扫了扫他,又看向他腰间质地更为上乘的镜佩,“呵,我嫌够不够有什么要紧?再好也是公子你的物件,我不过伺候你的婢女,你又不会把你身上的好东西给我,还不如这彩头......”
三言两语便将昆玦噎回,虽然她说到最后声音都小了下去,不过犹教昆玦噎得说不出话,只愣愣地看着她,最后黑着脸拂过视线,“随你。”
如鸢得胜吐了吐舌头,正好人群里有一书生模样的公子同那仙客来的管账先生发了问,“为何这头奖有两份?莫不然中了头彩便能两样都得吗?”这一问倒刚好问中围观者心中都关注的地方。
那管账先生笑了笑,一脸和善,“这位公子问得好!咱们赵公子之所以将奖品设置为两份,正是应了今日的乞巧佳节,这也正是今日灯会的规矩,大家且听我慢慢说。”
说着吞了吞喉咙,接道:“今日咱们这仙客来猜灯谜的灯会不论男女老幼皆可参加,之所以将彩头设为两份,便是为了若是姑娘胜出,便能得这枚祥云纹月的玉佩赠与心上人,若是公子胜出,便可得这支鎏金彩凤携珠簪同样赠与心中属意之人。我们赵公子之意便是应了今日乞巧佳节,只盼各位公子小姐皆能得偿所愿,情意圆满!”
此言一出,周遭的人群纷纷喝彩,正中管账先生下怀。
管账先生满意得紧,又抬了抬手压低人声,“当然了,若是没能拔得头筹也不要紧,但凡是参与进来且能猜出一题者皆可得一坛咱们仙客来独有的好酒沁桃春,猜对多少便得多少坛好酒,必不叫各位看官空手而回!”
说着指了指着一旁桌上摆着的一坛坛好酒,便听得群情愈发高涨,直是鼓掌叫好,如鸢瞧了瞧,这仙客来的掌柜心思还真是妙啊。
“那这灯谜会规则如何?何时开始?”围观的人已经按捺不住,又发了问。
管账先生立马指着头上的灯笼,“诸位且看你们头顶上已备好的这一排排灯笼,总共七七四十九盏,谜面皆已题于正面,这也是为了今日七月初七乞巧节的意头!”
“咱们这灯会每开一题便揭下一个灯笼,将谜面交给诸位。每个谜面有半柱香的时间供各位思考,猜错的、过时的皆不算数,最先猜中的那位便算数,一有人猜出便过到下一个谜面,直到最后猜对最多者获胜。即刻开始!”
话音一落,管账便冲着小厮挥挥手,又一声铜锣敲响,第一个灯笼的谜面也随之揭开。
“咱们也进去看看吧!”
人群之外的如鸢觉着甚是有趣,便想带着昆玦也去试上一试,就算得不了头奖,只要猜对一题就能得一坛好酒,这么好的买卖不做白不做。
只是她正要往人群里挤,却被昆玦一把拉住,“猜什么灯谜!你看看你手里买的东西,玩得忘乎所以便把今日下山所为何事也忘了?”
“今日下山......奥,对了,是给你买衣裳来着。可是咱们猜了灯谜再去也行,好不好公子?今夜的铺子都开得晚,咱们待会去也是一样的!”
今日到底是因何才让眼前人下山,如鸢自然是没忘,但只怕自己随他去买了衣裳,后面这灯会就来不及了。且给眼前人置办衣裳,纵然她敢面对,她空空如也的钱袋子也不敢,只盼能多磨些时辰,说不定那绸缎庄跟裁衣铺就先关门了。
“不行。”
不由分说两个字,昆玦便似拎小鸡仔一样地提了她径直去向一旁的绸缎庄,如鸢心里大叫不妙,却也只能恋恋不舍地朝着那群情如火的灯谜会望了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吭哧吭哧,总算完成今日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