镐京热了好几月,已入深秋,就开始阴雨绵绵。
姜帝身体情况顺理成章地变得恶劣,紫微宫中咳嗽声不断。
贾代拿出一个红檀药盒,端到帝的脸上。
“皇上,该吃药了。”
姜帝开启红檀盒,将其中一小粒黑色的丹药捏到口中咽下,重重地出了口气,抖擞了下身体。
“边界情况如何了?”
“回皇上,探子来报,周照棠到北界之后,一直在营中未现身,也并没有和天梁人作战的消息。”
帝闭着眼,不发一言。
“南界那边儿,岳王派人传信,说徐倾贪墨军饷,已经按军法处决了。”
帝突然睁了眼,疑惑又狠厉地盯着贾代。
贾代见状,噗通跪下,拂尘散在地上开了花。
“皇上莫要生气,皇上恕罪。”
帝因丹药吊起了血气,此时突然受刺激,未等贾代说完,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溅到前面距离较远的屏风上,然后整个身体向椅后倒去。
“皇上!来人!快来人,传太医!”
贾代用他尖细的嗓子拼命吼道,紫微宫瞬时涌入了很多人。
听闻姜帝突然昏厥,太后并没有分毫的惊讶。
“周将军,你先回府吧,不要轻举妄动,看来我们的计划有变了。”
“臣谨遵太后懿旨。”
周洗英转身出了殿外。
不得不提的是,自周洗英妻子秦施难产去世,太后就渐渐和周家疏远了起来。因太后是秦施的姨母,从小看着秦施长大。直到近日,周照棠陈兵北界,才又熟络了起来。
“去看看皇上吧。”
李嬷嬷将太后搀起来。
“太后,外面雨未停,乘撵吧。”
“不必了,我们走着去。”
青砖红墙,淫雨霏霏,宫里的女人的幽怨,就如这绵绵不绝的秋雨。
一路上,太后脑海中不断出现一些记忆的片段,有些自己常常想起,有些自己都已忘却。
通过选秀、艳冠六宫、诞下皇子、避祸紫霖、继承后位......
后宫之路虽然走得艰辛,但也算圆满,甚至羡煞旁人,自己虽垂垂老矣,也终于能安享天伦。
于是那把带血的龙首剑,哀家不去过问。
“皇祖母,这是漩儿和皇兄给您编的花冠......”
“沉儿、漩儿你们两个祖宗慢点跑,别摔着。”
“皇祖母,你说妹妹和弟弟长什么样子啊,好想她们快点出生,皇兄要读书,不能陪漩儿玩,她们就能陪我玩了......”
“皇祖母,你救救皇兄吧,他被父皇罚站了,外面还下着雨呢,他会伤寒的......”
“皇祖母,这孔明灯,皇兄在天上会看到吧......”
“皇祖母,惠妃和嘉嫔今日为难泠儿了,她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但父皇在一旁也没说什么,母后离世也不过才一年......”
“皇祖母,您听说宫里的传闻了吗,说父皇和那两个妖妃......”
“皇祖母您瞧,这是父皇给漩儿打造的扇子......”
“皇祖母,漩儿不想离开您,不想去天梁和亲......”
“皇祖母,定要让泠儿掌羽卫,这样才能保护她......\"
“皇祖母......”
“皇祖母......”
“皇祖母.....”
终于到紫微宫了。
“太后,您来了。”贾代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脸疲惫地问道。
“皇上怎么样了。”
“太医刚行完针,说大概五六日应该就能醒了。”
“退下吧,哀家想单独和皇帝待会儿。”
“是。”贾代和李嬷嬷退出殿外。
太后掀开帘幔,适才一路上脑海中纷纷闪现的画面,汇成了一张脸,皇帝年轻时的面庞,这影像很快与榻上昏迷的姜帝的脸重合。
“皇帝今年也才五十三,怎么如此苍老。”
太后坐在榻边,拿手绢轻拭姜帝的额头。
“当年先帝诸多皇子中,最器重你和昭烈王。
先帝说,昭烈王光明磊落,但容易轻信他人;而你胸有城府,但遇事容易戚戚于怀。
哀家试探过先帝的心意,也看到过先帝的遗诏,但到头来,登基的怎么是你?
昭烈王可是你的亲皇兄,他继位,你依然有泼天富贵。
即便木已成舟,他也不会和你抢的,你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哀家老了,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你的东西,还给你。”
太后从怀中拿出鹤翎玉扇,将其放入帝的里衣中,然后将羽被向上拉至脖颈。
“深秋了,别着凉了。”
“太后。”贾代和李嬷嬷二人行礼。
“别让无关的人再进里殿中搅扰皇上,你也就在外殿照应即可。”
“奴才遵命。”
沿着来时的路走着,太后伸出干枯的手背抹了抹已经干涸的眼睛,然后对李嬷嬷说:“我们去祈月宫吧。”
李嬷嬷一愣:“是。”
仅仅五年,祈月宫就已经景象大败,树木枝杈无人打理修剪,到处都是枝枝蔓蔓,蛛网遍结,偶尔还会传出一两声鸦叫。
自从祈月宫变后,祈月宫就成了比冷宫更阴森的所在,白日里宫人都会故意绕避此处,时间长了,什么诡异离奇的传言都有,甚至传到了宫外。
“‘祈月宫’这块匾还是哀家题的。”
李嬷嬷推开大门,用手扇着飘起的灰尘。
再往里走几步,就是那棵声名远扬的枯桐树。这棵树曾经也枝繁叶茂,但当公主得知和亲的消息后,就莫名枯萎了,宫里人都觉得不吉利,劝说公主砍掉,公主只是抚摸着那树粗壮的枝干,叹了口气:“谁说草木无情。”
太后坐在枯桐前,耳边似乎又传来姜漩的声音。
“皇祖母......”
“诶,漩儿.....”终于落下一滴浑浊的眼泪来。
李嬷嬷抚着太后的背,为太后擦拭完眼泪后,一抬头,看见一根斜伸出来的粗壮树枝上有一抹绿色。
“太后快看,这枯桐竟然长新芽了。”
太后悲痛的表情凝滞,挤出一丝笑容来:“好......好......”
“公主在天有灵,一定会安息的。”
“漩儿她......会安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