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萤火散散,天却不高,月亮沉沉的压在屋檐,空气有些闷热。
肖吉战战兢兢地捧着三本白纸封皮的册子,觉得手捧热炭也莫过于此了。
他苦着脸将手里的画本递给赵景珉,还试图再劝:“主子,您要是想看,我去给您买好的,内宫之间流传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书。”
太监宫女自然不像那些贵族子弟,有专门的启蒙画册。这些人干的都是伺候人的活计,身上累了,总会生出些出格的念头,内宫之间流传的,多半都带着一些不一样的色彩。
赵景珉接过了那几本册子,摆摆手让肖吉下去。
他点了灯,用手不自然地抠着册子的边角,鼻梁上的小痣被烛火映得仿佛要滴下血来。
赵景珉咬了咬牙,翻开了这本册子,欲盖弥彰的压了压烛芯,让光暗了下来。
这本书的原主人大约很爱惜,甚至还有点文化,开篇用蝇头小楷做了序:琢玉帐中暖,金铃日迟迟。
赵景珉皱起了眉头,什么琢玉,什么金铃?
他翻开下一页,手没忍住“啪”的一声把册子合上了,脸顿时就烧了起来。
这等荒唐的书册,怎么能在宫里流传?!
赵景珉的心跳一下下鼓噪着,在安静的内室听的一清二楚,灯火炸响,他才好像反应过来似的,有些神经质地啃着自己的手指。
直到二更天,南宸王府书房的灯才熄了下去。
*
“陛下,徐霁虽已被囚禁,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希望陛下早做决断,莫要因迟生变啊!”
赵景珉面色沉沉,他捻着自己的手指,声音不大却不容反驳:“朕要去见徐霁。”
昔日门庭若市的督主府只有几只寒鸦,赵景珉在督主府的时间不比他在宫里的时间少,这里的每一条路他都走过。
他甚至看到自己当年随手栽下的白菜,在兰花丛里长得郁郁葱葱,只不过最近没人打理,有些蔫蔫的。
赵景珉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想走入那扇门,也许是督主府里的什么东西,勾起了他本该不应存在的柔软心绪,倒是想起了几分往日徐霁对他的好。
可他还是推开了那扇门,因为这些事总需要做个了结。
映入眼帘的是层层白色的纱帐,有点像是招魂的阴幡,但这纱轻得很,能够隐隐绰绰的看清里面的情形。
空气里弥漫的兰香连绵不绝,有清脆的银铃声在赵景珉耳朵边炸响,像是昆山碎玉。
他情不自禁地走进,见床四周也围上了纱帐,纱帐四角挂上了铃铛,看不甚清。
大约是听到有人来了,一只白玉般的胳膊颤抖着从纱帐伸出来,手腕上居然是和他胳膊差不多粗细的铁链。
那只手骨节分明,仿佛一节节玉雕的短箫,指尖上一点血色也不见,白的让人有些触目惊心。
以前不是这么瘦削的,明明拿着他的手写字的时候那么有力,怎么如今却成了这幅样子?
赵景珉忍不住心里升起火气,下面人说徐霁被囚禁,虽然是罪臣,但怎么能如此折辱他!
可看着那截手臂,与火气一同升起的是浑身的燥热,身体内的血液无组织地横冲直撞着,他很少有这样游离于理智之外的时刻。
他猛然伸手抓住了徐霁的手腕,此时,耳边又是一声铃铛脆响。
赵景珉随着这声铃铛响,突然头疼如裂,他低头看自己身上的龙袍,突然想不通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他不是重生了吗,明明上天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怎么会又与徐霁这般荒唐的见面?
徐霁当年也是被囚禁在诏狱,又怎么会是在督主府?
他浑身颤抖,不受控制的拉开了纱幔。
徐霁乌发散落,素面朝天,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睛也垂下了,穿了一身白,跪坐在床上,手上脚上全是乌黑的玄铁链。
如果不是有铁链在这里,赵景珉甚至恍惚以为自己见了一缕残魂。
徐霁抬头看向赵景珉,脸上露出了赵景珉从未见过的几分眷恋的神色。
赵景珉慌乱地想给他把铁链解开,可是怎么都不得法,只把自己忙出了一头汗,他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只能将情绪投诸在锁链上,一眼都不敢看徐霁,看一眼都觉得冒犯。
突然他觉得好像有冰凉的丝绸擦过自己的脖子,他惶然回头,发现徐霁居然轻轻地趴在他的肩窝,丝绸般的乌黑长发绕过他的脖颈。
居然有几分缱绻的味道。
徐霁在他耳边轻轻道:“不要解开了,你是不是也不想给我解开,就这样好不好?”
这句话突然勾起了赵景珉拼命隐藏的心思,他猛然侧过头,几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徐霁。
徐霁温和的对他笑,带着铁链的手轻轻将一枚漂亮的铃铛放入赵景珉的手里。
赵景珉手心发热,热得这铃铛不住地震颤,他几乎拿不住这枚铃铛。
“它很漂亮对不对?你知道的怎么用的。”
一时之间,春意燎原。
赵景珉浑身都要滚烫起来,皮肉下的血液快要跳出血管,手中的铃铛像是烫手的山芋,他开口发现自己嗓音都哑了:“督主,我……”
徐霁听到他声音,靠的更近,甚至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颈窝。
赵景珉试探着,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揽过徐霁的后背,却摸了一手血腥。
他惊骇地捧着一手血不知所错,徐霁抬起头,静静地回视赵景珉,浑身上下都是淋漓的血色。
他身上的白衣破碎,依旧冲赵景珉那般温和地笑着,空气中好像有无形的碎刀,一刀刀削去他的皮肉。
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凌迟。
赵景珉惶急地想去帮徐霁捂住伤口,可一捂居然捂了个空。
徐霁真的就像一缕残魂,流尽了鲜血,而后不打一声招呼的,缓缓消失在他的面前。
赵景珉又一次急喘着从梦里醒来,他翻身下床,点起蜡烛,他反复在光下看自己的手,直到烛火跃动,灼伤了小指。
尖锐的疼痛终于把他从那场梦里唤醒,可火光泛红,无论他如何看,手上都好像有褪不去的血色。
他急切地打开那个放着徐霁东西的盒子,只有一张单薄的纸和一个已经被他捏变形的铃铛。
赵景珉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张写着“不识好歹”的宣纸,贴到了自己的心口。
*
要祭天,需要忙活的可是太多了,除了钦天监和礼部忙着写词和布置会场,东厂也很忙。
一般而言,祭天皇帝一般都需要带着皇子和大臣们在山脚待上四五天,期间的安全交由东厂和锦衣卫负责。
徐霁忙虽忙,心里却很清闲,他在数着距离祭天的日子。
这辈子虽然世殊时异,但局势却基本相同,四皇子失势,二皇子蠢蠢欲动,赵景珉炙手可热。
上辈子的那场刺杀,说不定还是会按时到来,这次他可得跟赵景珉离远点,别再殃及他这条无辜的池鱼了。
殷都的夏日很长,可今年的酷暑格外长,半点雨都不见,只挂了个晒得人发晕的太阳在天上。
皇帝出行的阵仗很是浩大,两侧锦衣卫拉起了三米高的彩幡,既能够遮住百姓窥视龙颜的视线,又给他们留出了小缝,能够从扑面的香气中想象皇家的富贵与尊严。
夏日炎炎,元和帝的马车居然四面挂上了密不透风的厚帘。徐霁策马在最前面,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四周,他心里知道这路上没有什么大情况,便换人上前巡防。
赵景瑞骑马跟在元和帝马车一旁,只有他一个人跟着元和帝身侧,颇有些洋洋得意,赵景端则是压根就没来,在府里抱着酒过日子。
至于赵景珉,他居然没有骑马,居然缩在马车里,错过了这么好的能在百姓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
徐霁蹙了蹙眉,忍不住向后面的马车看去。
总是这样,每次出现和上辈子不一样的情况,他就觉得总有什么事要发生。
马车旁跟车的内监见徐霁看过来,想起东厂和三殿下关系匪浅,忙不迭地上来讨好,不用他开口便说:“徐督主,三殿下感染风寒,这才在马车内修养,您不必担心。”
徐霁并不关心赵景珉为什么在马车里,本来以为又是什么计谋,但听到他风寒的时候突然有些心虚。
难不成真是那天把人丢湖里才感染的风寒?
不可能,这都两个月了,这人绝对在憋什么坏屁。
他摆摆手,让内监下去了,
马车内,赵景珉猛地打了三个喷嚏,他有些心神不宁地坐在那。
肖吉连忙上来给他递了个手帕:“主子,你这是怎么了,谁骂你。”
赵景珉朝他摆摆手:“骂我的人多了,要真是这样那岂不是时时都得……”
他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又自己把自己噎回去了。
肖吉靠着窗户看向外面,有点闷闷不乐:“主子,我们为什么不出去骑马呢?”
赵景珉擦了擦自己的手,好整以暇地倚在马车上,眼睛却偷偷往窗外瞄:“不是说了吗,我感染了风寒。”
肖吉看着他家面色红润又大言不惭的主子,他挠挠头,有些不解:“您是不是躲着那个徐霁啊?”
赵景珉:“你说什么?”
肖吉:“从那天您浑身湿透从隔壁回来,每天早出晚归,明明更近却非要绕远路。”
他掰着手指头数:“您一共拉着我躲到巷子里三十二次,都是那奸臣出门的时候,还有皇上明明让您去东厂交接案子,您却没去,只让我去送的案卷……”
赵景珉突然打断了他:“肖吉。”
肖吉立马直起了身子:“在。”
赵景珉伸手把他丢了出去:“滚。”
作者有话要说:劝某些人不要自1为是(指指点点
疯批属性初见端倪,绿茶因为被徐霁戳破后人格失败,难过的自闭了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