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老板娘要派几个人去她别处的客栈去。”

“我也听说了！”

“知道去哪儿吗？”

“听说有泽甘城、月牙湖……”

“还有个金淮城。”

“那都是些什么地方啊？都没听过。”

“就知道你没见识，我去问过学堂的先生了，泽甘城在北边，听说靠海，是景国最大的海运城。”

“海是什么啊？”

“海……海……海就是很多很多的水，欸你别打断我，我还在继续说呢！”

“你说你说！”

“月牙湖听说在西域，距离咱们这儿好远好远的，不过先生说西域那边的情况他也不是很清楚，但听说那边都是沙漠。”

“沙漠又是什么啊？”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还让不让人继续说了。”

“你说你说，我这不是没见过好奇吗？”

“反正就是沙漠啊，不管了，还有个金淮城……”

“这个我知道！我来说！金淮城是景国最富有的地方，在东南方，听说那里的房子都是金子做的！”

“你……你怎么还抢人话呀！什么金子做的啊！哪里有房子是金子做的。”

“他们有钱啊，人家乐意，咱们又管不着。”

“我要是有钱了，就那银子造个屋子！”

“你想得倒是挺美啊！哈哈哈哈哈！”

仡徕菀的轮椅声路过，几个还在遥想未来的巫族人纷纷转过来头，“阿菀，伤养好了吗？”

“这是……阿瑶？”

仡徕菀弯了弯眉眼，“养好了，阿瑶的伤也养好了。”

不知她做了什么，她身后的“仡徕瑶”竟然还向着众人点了点头，仡徕菀抱歉地看着众人，“抱歉啊，我们阿瑶现在还不会说话。”

她这幅模样，其他人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没事没事，大家都是族人，要这些虚礼做什么。”

“是啊是啊。”

没有人愿意去揭穿仡徕瑶已死的事实，也不想打破仡徕菀生存下来的支柱。

“你是来？”

仡徕菀回答道，“我是来找老板娘的，老板娘在吗？”

“在的在的，我带你去找她。”

仡徕菀被带到了一间会客室，“阿菀你在这里等等，我去给你叫老板娘。”

“多谢了。”

谈筠听到仡徕菀来找她的时候，正好在对着名单选外派巫族人员的名单，趁着这次机会，她也想回之前的几间客栈核对一下账目，再取些营业额回来。

而且，现在客栈有了云起客栈这个名号，她自然要将自家的客栈都挂上同样的品牌，以后，她要让她的云起客栈，开遍景国大小城镇。

若是有需要，还要将原来的客栈扩建一番，还要准备去下一个客栈的手续，可以说是忙得不得了。

但听到仡徕菀找她，谈筠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事务去见她。

“听说你找我？什么事？”

谈筠刚打开门，还未坐下，就直奔主题。

没办法，时间就是金钱，她最近的确太忙了。

仡徕菀坐在轮椅上，向她行了个礼，“老板娘，我向成为您客栈的员工，若有机会，我想去应都。”

谈筠的目光在她的轮椅，和身后双眼无光的“仡徕瑶”身上顿了顿，“你应该知道，我与你们巫族的契约吧？”

“至少要观察五年，人品行事我都认同后，方可自由离去，否则就算能出去，也都是听我安排的。”

仡徕菀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当初阿真将您的条件与我们都说过的。”

“大家都同意了，才会给您巫族的命脉的。”

她似乎也担心谈筠以为自己居心叵测，“我会好好做工的，若是能让您满意，我想在五年后，独自前往应都。”

“为了报仇？”谈筠看向她。

仡徕菀毫不遮掩地点了点头，“是的，我想去找当年害了巫族的人报仇。”

她不能欺骗拥有巫族命脉的人，若是不成……仡徕菀也不知道，若是谈筠不让她去报仇，自己该怎么办。

谈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喝，只手指轻轻抚着杯沿。

仡徕菀陡然紧张了起来，命定之人应该不喜巫族人对她的族人复仇吧……

可……这是阿瑶的遗愿，她总归是要试一试的。

“你的仇人叫司明远？”

仡徕菀一惊，谈筠是怎么知道自己仇人的名字的？

许是她眼中的惊讶毫不掩饰，谈筠才解释了一句，“那日在圣殿前，我听到了。”

仡徕菀握了握拳，当时，说得那么好听是为了巫族，为了圣蛊，其实，就是她真的不想活了。

三年了，仇恨蚕食着她，那些蛊虫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的，咬着她的肉，喝着她的血，没有一刻是不痛的，她真的撑不下去了。

看着巫族有了未来，她不过是找个借口，寻死罢了。

可没想到，她这个没用的人没死成，反而害了自己唯一的姐妹。

她看向身后的仡徕瑶，不会哭，也不会笑，更不会叫她“阿菀”，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吗？

知道的，就因为知道，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她得完成阿瑶的遗愿，阿瑶希望她好好活下去，她就必须竭尽全力，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不然，她哪有什么脸面去地底见阿瑶。

仡徕菀看向谈筠，“是的，我的仇人叫司明远。”

谈筠看着她眼中的坚定，“那你知道，司明远是什么人吗？”

没想到，仡徕菀却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是应都来的，我一家家去找，肯定能找到他的。”

谈筠抚着杯沿不说话，那短短一瞬，她想了很多很多。

仡徕菀不知道司明远的身份，可她知道，那不就是司明钰那个心狠手辣的大哥吗？

当初在圣殿门口听到这名字的时候，谈筠就已经内心一震。

她没想到，原来巫族人口中那个三年前害了巫族的人，竟然就是司明钰的大哥，这么说来，这报仇的对象，还挺一致的。

这事，在司明钰回来以后，谈筠就和他说了。

当时司明钰垂着眼眸，对她说，自己早有猜测。

原来，他当初对巫族有这么多不好的印象，硬要说，也不单单只是书本上写了巫族的可怕，更多的，还要归功于他那个大哥——司明远。

在司明钰的口中，谈筠得知，三年前，奉命领军讨伐巫族的正是司明远。

也正是那一役，景国军队死伤惨重，特别是跟着司明远的先锋部队，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全军覆没，死的，失踪的，疯的，那一战之后，一直待在川泽郡里没出去的巫族变成了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忌。

听着司明远死里逃生回来后的报告，朝野上下，没有一个人对巫族不是忌惮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从此，朝廷再也不试图和巫族对话，反而加强了川泽郡附近诸城的防守，生怕可怕又没有人性的巫族人来伤害景国的国民。

司明远的一面之词，让根本出不去巫族地界的巫族人，辨无可辨，他们甚至不知道，巫族的名声在景国上层中，几乎可以说得上妖魔化了。

但事实呢，谈筠这些时日来所见，再结合巫族人的说法，又拼凑出了另一个真相。

三年前，司明远奉命讨伐巫族，本就是为了给巫族一个下马威，好让他们将川泽郡别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急功近利的司明远为表自己身先士卒的大义，带着一队先锋军，冲进了满是瘴气的川泽郡内。

这一举，他自己倒是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在被瘴气侵蚀昏迷之际，被彼时心善的巫族圣女仡徕菀救了回去。

可其他军士，却没他这个好运，全部死在了川泽郡的瘴气之中，尸骨难寻。

仡徕菀救了个外族人回来，这在当时的巫族人眼中，简直是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希望。

预言曾说，会有一个外族人救巫族于水火，将巫族带离生生世世的诅咒。

于是，他们为救瘴毒已深入五脏六腑的司明远，甚至动用了巫族圣蛊。

巫族圣蛊，那除了有屏蔽瘴气、庇佑巫族的功能外，还有另一个功能——解毒。

而且，不是一般程度的解毒，是可解世间百毒。

在圣蛊的奇效，与仡徕菀的悉心照料下，司明远终于醒了过来。

醒来的他，说自己名叫“阿生”，是个误入川泽郡的普通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可在巫族人眼中，他就是巫族的希望啊。

所以，巫族对司明远有求必应，时间久了，司明远不仅摸清了巫族的底，还花言巧语的哄骗了仡徕菀。

他或许觉得，这出不去川泽郡的巫族不足为虑，倒是那能解百毒的圣蛊还有些用处。

当时天真的仡徕菀哪里知道，原来会有人心里想得一回事，脸上做的却另一回事呢？

在她面前，所有的温文儒雅，体贴温柔都是假的！

全部都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盗走圣蛊！

直到圣蛊被盗走，巫族人才发现了这个外族人的真面目，可司明远却早已逃之夭夭。

许是他带着圣蛊，又不是巫族人，他竟顺利地走出了巫族的第一层结界，又在第二层结界的地方，遇上了巫族的男子们。

他们见司明远神色仓促，虽不知司明远是如何进入到此处的，但还算抱着此地不安全的心态，想此人尽快离开。

可事情就是这么巧。

身为皇长子的司明远消失在川泽郡内，许久未归，可急坏了留守营地的人，这不努力把人找到，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又好巧不巧，有一队人在此找到了司明远和一群巫族男子。

彼时，任何解释都是无用的，巫族人以为这些士兵是来攻打巫族的，即便有瘴气为界，也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而景国军队以为这些人要挟持伤害当朝大皇子，即便是拼上一条命，也不能让大皇子死在川泽郡内，否则不仅是同袍们，就怕家乡的父母兄弟，也要因此遭祸。

唯独司明远，冷眼看着双方为了各自的坚持一一战死，却反手给了一直护着他的士兵们一刀。

他要的，就是川泽郡从此再人们心目中变成一个会吃人的地方，不会再有人来此探究那些他想要埋藏的秘密。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临走前遗落了一枚刻着名字的玉佩，而这枚玉佩又刚巧被在场唯一的存活下来的巫族人捡到了，所以他的真名、他的所作所为，都随着巫族一年一度的除夕月夜相逢，记在了每一个巫族人的心中。

外族男子，狼心狗肺，心比蛇蝎。

只是那时，大巫已经没了一双眼睛，圣女也跳了万蛊窟，巫族的人口锐减，只能将这恨意掩埋心中，等着被唤醒的一天。

如今，其他巫族人或许因为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生活，慢慢忘记了那些往日的伤痛，但仡徕菀不同，一想到愚蠢的自己因为司明远，害了巫族，害了自己，最终还害死了阿瑶。

司明远不死，此恨难消！

这种仇恨的眼睛，谈筠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她自己，也经常在镜子里看到这样一双眼睛。

谈筠将手中那杯已经温了的茶一饮而尽，“啪”的一声，茶盏放下。

“我知道司明远是谁，也知道要在哪里找到他。”

谈筠看向仡徕菀，“你想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