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司明钰什么也没说。

文书上流传下来有关巫族的记载，多是百年前的东西了，或许现在不一样了也说不准呢？

而且，谈筠肯定不是为了单纯见识巫族葬礼，此去必有所求，他又如何阻拦。

还是把人跟紧了，免得她到时候被吓到。

谈筠一路上都在思考系统任务的事，完全没注意到司明钰古怪的神情，但等她真正见识了巫族的葬礼时，也大吃了一惊。

——

巫族的圣殿距离谈筠的客栈不远，不过片刻的脚程，难怪乎今早万俟真能这么快地将大巫带来。

比起一路上看到的吊脚楼，巫族的圣殿却是高耸的鼓楼建筑。

七层的建筑，第一层是平日里巫族祭祀时所用场地，二到四层皆是居住在此之人的休息之所，第五层是圣殿弟子的修习场所，第六层是巫族大巫使用的观星室，而所谓的第七层，不在天上，而在地下，地下一层即为圣殿第七层——万蛊窟。

听着万俟真向她介绍圣殿的情况，谈筠觉得，这万蛊窟大概是自己的目的地。

但鉴于巫族人还要为故去的大巫举办葬礼，那大概要先去第六层？

还是等丧礼结束后，再问问能不能去万蛊窟看看吧，毕竟刚才那现任大巫的小女孩承诺，若有所使，莫敢不从，那让她去万蛊窟探探情况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可谈筠万万没想到的是，进了圣殿之后，巫族人没有向上的打算，而是齐齐众人往地下走去。

嗯？他们为什么要带着大巫的尸体去万蛊窟？

万蛊窟中只点了几只蜡烛，整体并不明亮，这昏昏暗暗的烛火，只能隐约照亮通路，其他的，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倒是司明钰怕谈筠看不清，牵起她的手，一路领着她。

谈筠觉得，自己那双看透人心种种的眼睛，在此时的确没发挥什么了不起的作用，便也任由司明钰去了。

等走过通道，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深坑，乌漆嘛黑的，但黑暗中却莫名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谈筠不自觉地握紧了司明钰的手，向他靠近了一些。

当然不是因为害怕，就是不自觉的。

司明钰手心的温热传来，莫名地抚平了谈筠紧张的情绪。

“小铃，怎么带这么多族人过来？”黑暗中传来了女子沙哑的声音。

小铃向着黑暗说，“圣女，我们是来带大巫回归先祖的。”

黑暗中一阵令人心慌的沉默。

在谈筠以为对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女子的话音又起，“是我对不起大巫。”

女子的喉咙可能受过伤，嗓音像是北风割裂过一般，嘶哑得厉害，但却能从她的话语中感到浓浓的自责。

小铃沉默片刻，才说道，“大巫说过，你受的惩罚早就够了，放过自己吧。”

黑暗中的女子凄厉地尖叫起来，“够？这怎么够？是我害得圣蛊被盗，是我害得族人惨死，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小铃却打断了她，“命定之人出现了，巫族的诅咒可以解了，是时候放下了。”

女子的尖叫被陡然打断，她喘着粗气，声音紧绷地厉害，“命定之人？真的是命定之人吗？真的能解除巫族的诅咒吗？会不会……”

“才不会。”万俟真叫了起来，“谈筠大人才不是三年前那个负心汉，她是真正的命定之人，把我们都带出去了！”

谈筠大人是巫族的大恩人，就算是圣女，她也不允许有人怀疑谈筠大人。

谈筠倒是没什么反应，这女子的怀疑不就和巫族人之前一样吗？她倒不至于因为这些话感觉到冒犯。

倒是一旁的司明钰愣了一下。

三年前……

他眼中暗潮涌动，心中有一个可怕的猜想。

而那头，女子停顿了一下，仿佛自嘲般地说道，“抱歉，是我疑神疑鬼了，世上就我这种蠢人才会相信那些花言巧语。”

在场的巫族人见她这般自怨自艾，却无一人出声安慰，但又纷纷面露不忍。

其实，对于圣女，巫族人的感情很复杂。

当然是尊敬的，也当然是怨恨的。

圣女是巫族蛊术修炼得最好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去饲养圣蛊，圣蛊屏蔽着周围的瘴气，让巫族有一丝缓气的空间。

圣女需要常年呆在万蛊窟里，确保圣蛊无恙，可她从来没有怨言，更别说，这一任的圣女天赋极高，人长得好看还亲切，她常常将自己的粮食分给其他有困难的人，对待那些失孤的孩子，也温柔得不得了。

比起离天意太近却显得冷漠疏离的大巫，大家虽然不说，但都更愿意亲近圣女。

可正是这样令人爱戴的圣女，带回了那个差点覆灭整个巫族的男人，导致圣蛊被盗，将近半数的族人惨死于瘴气之下。

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怨？

那可是圣蛊，是祖祖辈辈，一代又一代的圣女以纯净的鲜血饲养，花了多少年月，才养出来的巫族圣物，失去了它，巫族几乎失去了生存的希望。

但是，圣女为了挽救巫族，只身跳入万蛊窟，以自己一身血肉，强行催成了一只圣蛊，新的圣蛊和之前的不同，不是在虔诚和纯净中诞生，而是在圣女的怨恨自责中而成，又因由活人血肉催成，隐隐中带着凶气，大巫曾说过，这样的圣蛊无法完全庇佑巫族，还可能因为血肉反噬。

自此，那个容貌昳丽、温柔可亲的圣女再也没出现过人前，她独自呆在万蛊窟里，每日忍受万蚁噬心的痛苦，以自身的血肉强行压制圣蛊的凶性。

大家恨着恨着、怨着怨着，又慢慢变得不忍心起来。

当年信了那个男人鬼话的何止只有圣女，还有他们，可如今，圣女付出了她的代价，但他们呢？他们却踩在圣女的骨血上苟且偷生，他们为圣女准备食物和伤药，但却不敢来见她。

见了又怎样？

难道让她从万蛊窟里出来，让她不要再饲养圣蛊，让巫族从此覆灭？

最终，所有人自私地默认了圣女的牺牲，正如他们默认了大巫的牺牲一样。

或许正如百年前诅咒的预示一样，巫族人虽能窥探天机，却本性残忍，于世不利，今令封闭。

他们骨子里还是流淌着巫族人凉薄和残酷的血。

但现在，巫族可以摆脱诅咒了，命定之人将他们带出了外界，他们可以不受瘴气所扰了，那圣女也应当迎来她的解脱。

虽然难言尽释前嫌，但好歹都是族人，生死相依，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正如大巫所说，圣女受的惩罚已经足够了。

至于圣女本人？

她却觉得这点惩罚远远不够。

她的愚蠢、天真害了那么多人，就是死上一千次、一万次，受那千刀万剐之刑也无法抵消她的罪恶。

可现在，她还不能死。

不仅仅是为了圣蛊，她还要报仇！

那个男人，害了巫族，害得她多少同胞惨死，就算她要死，也要拉那个男人垫背！

她常年呆在黑暗中，对这黑暗本就习惯，她看到了人群中那对外族男女，才意识到这个女子就是传说中的命定之人。

她紧紧盯着谈筠，仿佛要把她看个窟窿出来，来确保她不会对巫族有害。

但她又看到族人们眼中对谈筠的信服，沉默片刻，开口道，“命定之人，感谢您的到来，拯救巫族于水火，今后若有所指，莫敢不从。”

这么黑都能看到她？

谈筠吃了一惊，但还是微微摇了摇头，“不必谢，我行不过我心所愿罢了。”

至于其他，谈筠对巫族所求也不过是成功养育他们的圣蛊，想来他们巫族人应该挺乐意帮忙的。

她这话，圣女听了却无感，哪有什么无欲无求的人，不过是骗不了人的好听话罢了，世人皆是自私自利，得到了巫族的承诺，又怎么可能不为了自己的利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她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天真愚蠢的自己，自然不会信这种场面话。

但如果谈筠真的帮巫族解除了诅咒，让她的族人们能够从此生活在阳光之下，那即便是要付出什么不得了的代价，圣女也心甘情愿一力承担。

但这并不代表，她对外族人有什么好感。

圣女不愿与外族人多说话，看向大巫的尸体，才对小铃说，“你们是来为大巫送葬的，就开始吧。”

小铃点了点头，她一个挥手，方才还昏暗不清的地下室突然灯火通明。

谈筠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原来巫族人当真有一些神鬼莫测的本事！

而司明钰也竖起了寒毛，这瞧着可不是什么戏法，以巫族人的这手段，若当真要对谈筠不利，他能回护及时吗？

可下一瞬，两个人眼中同时生出惊恐来。

这万蛊窟，竟然是名副其实，只见在灯火的照亮下，万蛊窟展现了它可怕的一面。

巨大的深坑中，密密麻麻的蛇虫鼠蚁，彼此蠕动着、吞噬着，但却隐隐朝着一个方向前行，此情此景，任谁见了都会头皮发麻的。

谈筠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然，这无数的蛇虫鼠蚁让她寒毛倒立，但更可怖的，却是处于其中的女人。

那是人吗？谈筠甚至有些怀疑。

女人身上缠绕着不少蛇虫，这坑里这么多虫子，都在往她身上爬，那条蛇在咬她的小腿，那只蜘蛛在咬她的手臂，那些蚂蚁在往她的血洞里钻，那只蝎子甚至在扒拉着她的眼皮，鲜血从各个伤口中渗透出来，染红了她脚下一片，却让那些得到她血的虫蚁们更兴奋地往上凑。

别说是一块好肉了，这根本就是个血人，这种情况下，人怎么可能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