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筠还在给乃哈莱说账目相关的事情,一听,头脑霎时一片空白。
还是身边的乃哈莱兴奋的叫声唤醒了她,“老板娘!小司回来了!”
“小司……”谈筠微微低吟,忽然就提起裙摆,往客栈外奔去。
客栈里所有的员工都想一涌而出,但一看到谈筠那一飘而过的背影,还是自我克制了一下,将这重逢的宝贵时刻,单独留给了他们二人。
就连刚才发现司明钰的那个人,也被其他人手势示意,回了客栈内部。
谈筠不知道自己被客栈内所有员工老母亲老父亲般地注视着,就连在厨房忙活的几人也被哈克叫了出来,探头探脑地关注着。
而站在门口的她只觉得风沙迷眼,让她看不清那骑马而来的人是不是司明钰。
直到那人走进了,解下用来挡风沙的面巾,谈筠才真切的意识到,司明钰真的回来了。
只见司明钰一个翻身,利落下马,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进。
“谈筠,我回来了。”
他面上微微泛着潮红,黑了一点点,瘦了一点点,下巴还有些许新长的青茬,但眼睛却比往日都要明亮。
谈筠哑声,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倒是司明钰展颜一笑,“我有些渴了。”
谈筠一听,就慌慌忙忙地跑去给他倒水喝。
客栈中人见着平时四平八稳的老板娘匆匆地跑出去,又匆匆地跑回来,才真切意识到,她也不过双十年华,还是个小姑娘呢。
不仅是员工们,便是客人们也宽容地笑看着,老板娘那个小情郎离开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了,小姑娘一时顾不上其他,也属实正常。
而司明钰见谈筠端着茶碗的手微微颤抖,也赶忙上前扶住她的手,也不知是怕水撒了,还是想给予谈筠一些安慰。
直到司明钰的手拢住她的手,谈筠那颗狂跳的心才慢慢平稳了下来。
司明钰的手宽大又潮热,与她自己那冷冰冰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谈筠将茶碗往他手里一塞,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死人的手过于冰冷,她怕司明钰察觉出什么异样来。
不知为何,面对司明钰时,她万分不想流露出半分狼狈。
司明钰手中端着被塞过来的茶碗,方才冰凉舒适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他的手心,他不过就停顿了一瞬,就将那碗茶一饮而尽。
谈筠难得见司明钰豪饮,嘴边甚至还残留了一丝丝水痕,“够了吗?要不要我再去给你倒一碗?”
司明钰摇了摇头,只专注地看着她。
谈筠刚刚平稳下来的心又开始雀跃了起来,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似乎在她心中挣扎着要破土而出,谈筠身为死人,明明应该感知不到冷热,此时却觉得浑身燥热,掌心中更是沁出薄薄的手汗。
她既想躲开司明钰的视线,又想看进他的眼底,纠结得都开始揪起了自己的衣服。
黏腻的沉默中,还是司明钰先开了口,“我回来了,谈筠。”
他又说了一次。
谈筠适才的纠结仿佛在他的笑容中慢慢融化,嘴角不自觉上扬,“司明钰,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你俩倒是抱一个啊!
客栈内最关注门外情况的哈克,垂首顿胸,看着门外两人的神情,仿佛在看自家两个不争气的孩子。
抱一个是不可能抱一个的。
以司明钰的教养,便是偷偷摸摸碰一下谈筠的手就已经很出格了,未经媒妁之言,未过父母之命,他的靠近一步都是对谈筠的不尊重。
景国重视女子闺仪,若他与谈筠私相授受,自己顶多得一个风流的名号,但谈筠的名声却会毁了。
她以女子之身,行走天地,已是不易,自己总不能拖她后腿吧?
司明钰深吸了一口气,几不可见的后退了一小步。
谈筠敏锐地感觉到自己与司明钰之间能透过风了,她轻呼了一口气,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你此行,可有什么收获?”
见说回正事,司明钰的神情也收敛了起来,“我们进去说。”
谈筠点点头,二人一前一后地回了客栈内。
当下,客栈内所有人,望天的望天,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全当没看到没看到这两个人。
谈筠总觉得今天客栈里的人都奇奇怪怪的,未等她细想,司明钰就跨过她一步,在一张空桌子边坐了下来,手中一卷地图摊铺开来。
他一脸堂堂正正,“我已找到马匪所在据点,你来看。”
霎时间,他的周围就围了一群人,谈筠看着那个仿佛刻意为她留出来的空档,莫名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但司明钰现在要说的是正事,她那点扭捏心态合该放在一边。
等到谈筠也靠近了,司明钰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马贼所在据点距离此处约有五十里,在这个位置。”说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在地图一侧重重一点。
“我观察了几日,每次留守据点的有约十人,守备人员看着体型瘦弱,估计没什么威胁。”
“而行动的人约莫二十人左右,每个人都配备了武器,但所幸,凶狠有余,武艺却不甚高强。”
“这群人可能才刚刚凑到一起,内部分赃恐有不均之嫌。”
“若是能尽快解决,这种规模的马贼成不了什么气候。”
在他轻描淡写的话语中,仿佛这个给月牙湖蒙上一层阴影的盗贼团,不堪一击。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主动出击,打跑他们?”一直认真听着的布真拉眼中火光灼灼。
司明钰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可以的。”
他在地图上一划,“若是人手足够,兵分两路,一方前往他们巢穴,断他们补给,摧毁他们据点。”
“一方趁他们外出打劫,发动奇袭,堵住他们,一劳永逸。”
他手刀一挥,温文尔雅的气质瞬间血气四溢。
客栈里的客人和员工们大多是普通老百姓,何时见识过这般冰冷杀气,一时之间,都怔楞在原地。
“好!”只有布真拉一人大声应和,“这群渣滓就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谈筠和司明钰都不算的上热血沸腾的性格,她没有管激动的布真拉,互相对视一眼。
谈筠问:“有几成把握?”
司明钰这时倒是不谦虚了,“若能有会些拳脚功夫的二十人,便是十成把握。”
他这话如同捅了鸭子窝。
“十成……”
“可哪里来的二十个人?”
“是啊,像我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哪里打得过马贼。”
“可要是马贼不除,以后还来抢我们怎么办?”
“他说是十成就十成吗?要是打不过,到时候马贼报复……”
一时之间,议论纷纷,有几个激动的吵吵嚷嚷,客栈内变得嘈杂了起来。
“我们商队有几个好手,可以助公子一臂之力。”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个说话的中原商人身上。
只见他摇着折扇,“公子大义,愿为民除害,我等自然也需出一份助力。”
嘿!这话说得!好像只有他们中原人重情重义似的!
一个西域商人也不甘示弱,“我手下也有几个能打的,尽管使唤!”
“还有我们商队!”
“我也行啊!我也会点功夫的!”
布真拉见众人纷纷请缨,生怕自己被落下,“还有我!我也可以帮忙的!小司你带上我!”
随着中原商人的一句话,客栈内氛围一变,先前那些举棋不定的人见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也觉得被点燃了火种。
“我们有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打不过这区区三十人的马贼!”
“是啊是啊!要是能打退他们,以后就不用怕啦!”
“可是我们哪里来的武器?这附近也没铁匠铺啊……”
“我来。”谈筠站直了身子,“不够的武器和马匹都由我来提供。”
众人一下子被谈筠的大手笔震慑住了,刚刚首先提出要帮忙的中原商人更是向她一揖,“老板娘高义!某自叹不如。”
西域人们说不出那个狡猾的中原商人一样的漂亮话,但也纷纷表态,“这次以后,我就认准老板娘你的客栈了!”
“对对对!老板娘你就是这个!”
瞧见对方向她竖了个大拇指,谈筠状似不好意思的笑笑,“虽然我不是土生土长的西域人,但月牙湖在我心里已经是我的家了,为了月牙湖往后的宁静与幸福,我定会尽我所能。”
啪啪啪地传来一声鼓掌声。
谈筠顺着声音方向望去,原来是哈克,他用力地拍着掌,似乎对自己是客栈的一员有辱荣焉。
司明钰仰头看着万众瞩目中的谈筠,微微一笑,她虽然是个财迷、守财奴,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却从来不只顾自己私利,自己也要像她学习,不能再堕落下去了。
司明钰神思一定,也站起身来,“那我愿自请加入奇袭一队,定将这群匪寇斩于马下,还月牙湖太平。”
最后在客栈员工的极力推荐下,司明钰成为了此次作战计划的总指挥。
五六个商队都各自出了队内的几个好手,便是月牙湖内居民,在听闻这个消息后,也有几人前来客栈自动请缨。
不过二、三日,便召集了三十余人。
这下,大家的信心更足了。
司明钰经过考核,将所有人一分为二,体格壮、力气大的二十人为一组,负责攻陷马匪窝,自己则领了十余人的好手,打算伏击马贼的主战力。
而经过这短短几日的考核期,这只临时组成的马贼对抗军也对司明钰十分信服。
即便有几个出了人的商队老板事后又有些犹豫,他们的手下都会告诉他们,有小司领队,这次马匪必除,比起以后出行战战兢兢怕遭遇马匪,那当然还是现在把这祸患一把端了才好。
这二十余人的小队这才堪堪没有解散。
为了让每一个人都活生生地回来,司明钰说大家还需熟悉战术、彼此磨合上几日再出发,才更能确保万无一失,月牙湖中的一大户人家自愿贡献了他家的大后院作为训练场地。
谈筠也履行承诺,照着小队内的人头,给他们分发趁手的兵器和精良马驹,并声明,若是剿匪成功,这些武器和马匹都当做酬劳送给他们。
这次花出去的钱,都快抵得上一次客栈扩建的钱了。
但谈筠却没有想象中心痛,她每日看着司明钰给这支临时小队训练,内心都汹涌出一股激昂,曾经那些小宅小院的勾心斗角仿佛都遥远得模糊了。
集一地之力,无论过客还是本地人,都众志成城,向着一个目标前进,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人生,好奇的同时又不禁觉得热血沸腾。
司明钰见谈筠时不时就要来偷偷摸摸地看一眼,连平时最宝贵的客栈都放下了,好笑的同时又有些可爱,按捺不住下,终于抓住了藏在角落里偷看的她。